我人生之路疲倦的時候,每倒在床頭,總愛回想起我少年時代的一些往事——我一個人走在森林間幻想著天外的世界,現在看來所謂天外的世界反而是我少年時代的那些情景——獨與諸神相來往而有火焰之色。
我的故鄉有眾多的森林,其中的一處在現在的我看來確為異境,如仙者的洞天,藏了無量的秘密在裡面;且不論其花、其草,其石庵,不知經過了多少歲月,仍然保持著幾乎是原始的面貌,單就裡面立著的一尊大的神道像,便足以稱奇——也許這也是為什麼我從小喜歡在那裡徘徊的原因。
此處森林離城幾里左右,其中樹木甚為高大,我以為很難用現代的中文來描述,如果要說也只能以左思《三都賦》裡那些古奧冷僻的文字來形容,因為此處的天然之神秘,正有一類幽微的古樸在裡面,似如所見禮器之簋與觚者,但又因為居於南國,沒有朔方的雍和,天賦與朱雀七宿的飛動,竟然生出諸多空靈之氣在裡面,或者現出霓雲,或者是白鶴,或者有青色的靈芝草,或者如火珠一般不識其名的山果,凡此種種,皆不似人間之物。
那座石庵已不能考其年代,試想現在也應早被諸天收去,只記得不太那麼高,儼然一小的宮殿埋在土裡,通常被長長的雜草擋住,所以一般不容易發覺,上面也有文字,可是當時的我卻不能讀之,也無法搬動;而那尊大的神道像當為某天尊之造像,威靈赫赫,鬚髮流焰,望之幾如真聖,我第一次看見不免有些恐怖,但時間久了之後,反覺親切,也不知為何年何月所造,少年之我曾想也許某日某夜當有諸山的精怪前來跪拜,特別是當晚上螢火出遊,更以為是它們的變化。
我曾帶過一個朋友去過那裡,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人發現過或者是到過那裡,不過我奇怪的是我也從來沒有在那裡找到任何野獸的糞便。
這座石庵還有這神道像也許很寂寞,我一般也是在春天的時候去,林風菲菲,天底下蕩漾著遠方傳來的水禾的氣味,我一個小孩子坐在神道像的下面,什麼也不會想——只是坐著,就那樣靜靜的坐著。
現在已離開那裡很多年了,但有時會在夢境裡再讓我回去,不過卻總是一派秋天的景色,天也有些緋紅,景色也變的朦朧,而有一位長得像林青霞那樣漂亮的女子,頭戴蓮冠,穿著明朝的服飾,異常嫵媚而哈哈的在樹上對我大笑——我不知道她是誰,誰又能管的著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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