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3日,甘肅民勤昌寧鄉通往國棟村的路上,一輛滿載木頭的四輪車被沙塵暴刮翻在地。
南旱北沙。3月中旬,當西南出現嚴重旱災之時,來自西北新疆和甘肅的沙塵暴同時瀰漫中國,影響範圍遠至長江以南的閩臺地區,這再次引發民眾對日益惡化的生態的擔憂。在過去60年裡,中國約有2.4萬個村莊被流沙掩埋,而沙塵暴也日趨強烈。
沙塵暴常態化
據時代週報報導,3月16日,國家林業局防沙治沙辦公室、防治荒漠化管理中心主任劉拓說:「根據氣象部門的預報,今年的沙塵暴要比去年多。」
甘肅省治沙研究所提供的資料表明,沙塵暴的次數因為風系的影響比往年少了,但單次沙塵暴的影響範圍呈現出擴大趨勢,強度更強。
3月14日,新疆和田地區的一場特強黑沙暴橫行500公里,能見度為零—白天變成了黑夜。
對於此次沙塵暴未能第一時間上報,新疆自治區分管沙塵暴預報的處長文清說,和田當地呈送的預報沙塵暴的材料到第二天才交上來。她問了下,當地匯報的人說:「天天這樣,我們都習慣了,所以沒及時……」
「南疆每年發生沙塵暴四五十次,以前都不報(沒有納入),今年才開始報。」國家林業局防治荒漠化管理中心總工程師楊維西說。
3月19日,從新疆和田等地源起的又一次強沙塵暴,經沙塵暴西路(西路:西北歐-西西伯利亞-新疆西部地區-河西走廊、柴達木盆地-河套地區、內蒙古東部)飄向中國南部,最遠處已達浙江、福建、臺灣。
發生在今年3月的這兩次強沙塵暴,就和往年的沙塵暴一樣,再度引發民眾對日益惡化的生態的擔憂。
沙塵暴也導致了甘肅民勤縣停電,甘肅省治沙研究所民勤沙塵暴觀測站每天下午4時向國家林業局匯報相關數據、然後上報國務院的工作因此無法進行。民勤站觀測員王強強頗感無奈:目前還沒有能提前準確預測沙塵暴的有效辦法。
3月23日,就在國內有關專家通過媒體宣布沙塵暴已經過去的當天傍晚,甘肅省省會蘭州風聲再起,在城市的縫隙中東突西竄,浮塵在天空飄來蕩去。
國家林業局防沙治沙辦公室一位高級負責人稱沙塵暴應急工作是一個有責任、沒權利,有任務、無經費,有工作、沒功勞的工作。
在2010年春季沙塵暴災害應急工作會議上,來自相關各省、自治區的部分負責人對沙塵暴應急工作的經費問題提出申請—目前大多數省份尚無專項經費。
強風、裸露土質、對流空氣,這是沙塵暴形成必須具備的三個基本條件。在擁有眾多沙漠、沙地,荒漠化嚴重的中國北部,當春風復甦時,便具備了沙塵暴的上述條件。
甘肅河西走廊和內蒙古阿拉善盟地區,陝、蒙、寧、晉西北長城沿線的沙地、沙荒土旱作農業區,位於北京北部、東部的渾善達克、呼倫貝爾、科爾沁沙地及新疆塔里木盆地邊緣是中國沙塵暴的四大策源地。中國科學院原沙漠研究所所長楊根生介紹,其中甘肅河西走廊、內蒙古阿拉善盟地區是最強的沙塵暴策源區。據統計,1952—2000年我國強和特強沙塵暴發生次數,甘肅民勤發生了43次,新疆和田42次,兩地也是中國沙塵暴發生頻率最高的地區。
3月20日起,時代週報記者驅車進入甘肅民勤、內蒙古阿拉善地區。
西風漫卷狂沙過後的沙塵暴策源地一片安靜。民勤的地頭上,農民在播種;通往阿拉善右旗的路途中,雖然上百公里難見一人,但時不時有駱駝出沒。在沙漠縣城阿拉善右旗,一位姓張的女士正在檢查房子的結實度—前天她感覺房子要被吹塌了。
沒有有效降雨,無邊無際的巴丹吉林沙漠正利用這片刻的寧靜,醞釀著下一次的沙塵暴。
拯救民勤的民間力量
在民勤縣夾河鄉國棟村的一間平房裡,面對恣意肆虐且愈來愈強的沙塵暴,《拯救民勤》網站的創始人馬俊河憂心忡忡:國棟村也會被風沙埋沒嗎?
如今的國棟村四面都有沙。村子的南面、西面和北面有其他村莊,有田地,沙子的移動性要小許多,大多數沙丘在不斷的治理下,已經呈現固化的趨勢。但是在村子的東面和東南面,因為沙丘上幾無植被,在風的鼓動下,一望無際的騰格裡沙漠正以每年10—20米的速度向前推進。根據國家荒漠化普查資料,由於沙漠的蔓延和沙塵暴的威脅,在過去60年中,中國約有2.4萬個村莊已被流沙掩埋。
一年前,馬俊河辭掉城市的工作,回到老家民勤國棟村種樹,期望以此凝聚起更多的志願者,合力拯救民勤。他給家里拉了網線,除了通過網路擴大《拯救民勤》的影響力之外,不得不做一點小買賣維持生計。對於父母家人的不解,馬俊河「裝作沒聽見」。
馬俊河期望雪水能減緩今年春季沙塵暴的魔力。「連續的幾場雪,讓我有過一絲幻想。」他說。
而在距馬俊河家幾十公里外的沙塵暴觀測站,觀測員王強強對此並不抱任何指望。「一次性降水超過5毫米才可能對地表和植被有影響,進而影響到沙塵暴。 」 他解釋。王強強還沒有通過氣象部門準確計算春季的降水,他說民勤這幾年的年降雨量都在110毫米左右,主要集中在夏秋季節,春季很少,今年迄今估計僅有五六毫米。
時代週報記者調查了民勤的幾個鄉鎮、以及從民勤到達內蒙古阿拉善右旗沿線,這一條線是國內目前最容易起沙的地區。
民勤境內的巴丹吉林沙漠和騰格裡沙漠沙質鬆軟,一行越野車被陷多次。王強強指著眼前的一個高大沙丘說,他2007年剛剛上班的時候和現在相比,沙丘下降了3米左右—沙丘向前延伸太快。
在觀測塔,他揭開蓋子、抓起裡面的沙土說,19日的一場風,導致從40厘米長、0.5厘米寬的小截面流入的沙達到1公斤左右。
進入阿拉善右旗之後,有一段長約10公里新近形成的沙丘,在風動力之下,迅速向周圍擴展。
22日10時,王強強在觀測塔外圍鐵絲門下的沙坑中掏了半天,還是沒找到開門的鑰匙。於是從牆上翻了進去,敲了敲一個測量空氣含沙量的儀器,灰塵四起。他有幾分感觸地說:「(對於沙塵暴)小區域內能稍微改善,大範圍就無能為力。」
看到有人上塔,張大爺騎著自行車趕了過來—周圍村莊居民就剩下看守觀測塔的張大爺老兩口,其他人因風沙被迫搬家。
房子裡沒有生火,馬俊河說已經習慣了這裡的冷清。「我的幻想破滅了!」
他回憶起自己這幾天的遭遇,不由地情緒低落。2010年3月13日,他和朋友去民勤昌寧鄉辦事。出門時是上午11時多,當時天空中陰雲飛舞,太陽若有似無。這是起風的前奏,馬俊河特意穿了件棉衣、戴了護膝,他的朋友穿了羊皮大衣,兩人騎了摩托車出發。
下午2時30分,他們到達離昌寧鄉政府所在地還有2.5公里的永安村。此時,撲面而來的大風裡夾帶著大量沙子,「瞬間猶如萬針刺面,眼睛睜不開,呼吸困難。」馬俊河及其朋友迎著風繼續往前衝,但沙子直往眼睛、鼻子、嘴巴裡鑽,「讓人無處可躲,有點抓狂。」馬俊河說,2.5公里的沙路,他們騎摩托車花了足足15分鐘。
13日的灰塵還沒洗淨,19日晚上10時多,馬俊河正在通過網路與朋友們商議如何組織志願者來民勤植樹的時候,窗戶外傳來樹枝的嗚咽聲,遙望暗夜中還有微弱的星光,他拿起手電筒筒推開門向夜空中照射過去,光影裡充滿了飄浮的細塵,轉回身他將門和窗戶關好繼續坐下來。不大一會,屋子裡就佈滿黃土的腥味。一切阻擋腥味入鼻的努力近乎徒勞。
第二天早晨,馬俊河推開屋子,只見門口已堆了細細一堆黃塵。院子裡,波浪狀的塵土夾著枯枝敗葉堆積。天空的顏色還是那樣灰黃,這樣的空氣讓他感覺窒息。
據甘肅省林科院研究員趙明研究,沙塵暴對人體有很大的害處。
沙塵和它的附帶物(重金屬、硫酸鹽、有機物、病毒),首先對人的耳鼻喉、眼、皮膚進行刺激,隨之進入呼吸道,對呼吸道、心血管系統等都有很大的危害。
沙塵暴是潛在的過敏性和非過敏性系統疾病的激發因素,風濕病、黑熱病、心血管疾病、尤其是肺炎的發生率與沙塵暴的發生有關。
每年在非洲荒漠草原發生的流行性腦脊椎膜炎和美國西南發生的球孢子菌病與塵暴活動有關。此外,在顆粒物污染嚴重的地區,兒童佝僂病的發生率增加,扁桃腺炎、感冒等通過空氣傳播疾病的發病率也較高。
但即使如此,馬俊河說,故土依舊難舍。
毀林貽患
馬俊河今年招募的植樹志願者已有200多人,這位29歲的小夥子打算將這種治理民勤的純民間方式向周圍各個村莊推薦。沒有工作,身旁也沒有親人,這一年間他過上了大多數同齡人難以理解的孤獨生活。而對於生存問題,他打算拿出幾萬元建一個養羊場—「養幾十隻羊」。
在他的招募下,國棟村周圍的荒原上已經栽上了200畝植被,今年的動作更大,他估計能有400畝。「我們期望環境變好,做一些具體的有針對性的工作,可是這項工作容不得揠苗助長,需要我們更多耐心細緻且持續的作為。」馬俊河說。
國棟村原名「蒿子灘」,馬俊河的爺爺曾經跟他說是因為水多、長有許多的蒿子。
據村裡的老人說,國棟村和這片沙漠之間原來還有一條老河道,七八十年前這地方也曾是河汊縱橫,長年水流不斷,沿著河道還有一大片胡楊林,到了秋天風景甚是好看。後來,修了紅崖山水庫,流到這裡的水就在人的控制下有了節奏,在政府的號召和組織下,從外面調來了許多沙生植物的種子,沙米、苦蒿、茅條、樺棒、拐棗……撒到了沙灘上,又栽了大片的沙棗樹。
沙棗林在上世紀80年代初還有專人看護。當時看護林場的是一名叫唐棋天的老人。唐棋天責任心很強,為防止半夜有人去砍樹或放羊,他常常拿一個大羊皮襖,把自己一裹,找個隱蔽地方躺下,晚上就睡在林場裡。唐棋天對被他抓住的人從來不留情。馬俊河記得有一次,家裡的羊跑脫了,一路向東狂奔,跑到了林場的邊緣,等家人把羊攆回家,唐棋天也跟了進來。他要罰款。
80年代末,一個叫石中彥的漢子接替唐棋天,擔任林場守護,雖然不能完全杜絕砍樹放羊的發生,卻也儘可能地保護了植被不被破壞。但與此同時,由於生產資料漲價,生活開支大幅增加,村民只有向土地索取,才能應付生活,於是開始了大面積開荒。甘肅省林科院趙明認為,人類活動對沙塵暴的影響,主要表現在不合理的土地利用,如過度開墾、過度放牧、過度樵採以及工礦業城市和道路建設等,毀壞了森林和草原,植被覆蓋率下降,沙質地表裸露,從而使沙塵暴的發生強度和頻度有所增加。
除了那片沙棗林,國棟村能開墾的土地都已經開墾了。馬俊河的記憶所及,幾乎是一夜間,家裡的大人都被通知去抓鬮,沙棗林被劃分成了幾塊,每棵樹都被編了號,各家再按所抓的號,按樹的大小作價交錢砍樹。沙棗林變成了種黑瓜子的田地,每斤黑瓜子7元的價格足以讓這群為衣食、孩子上學而擔憂的農民不再顧忌生態,沙地上只能看見一壟壟被白色塑料膜鋪就的瓜溝,沙棗林自此灰飛煙滅。
在開荒大潮中,護林人也隨同村民變成了毀林人。
沒有了沙棗樹的沙灘,還長著些沙生植物,在夏秋時節看起來花花綠綠。可一到了冬天,羊群過後,沙灘上那些本就低矮的枯草也不見了蹤影,隨之而來的是就地起沙的沙暴。
由於國棟村的土地一天天沙化,村民們也最終嘗到了苦果。
「絕不能讓民勤成為第二個羅布泊。」2002年,民勤縣開始禁牧、退耕還林。那片沒有了沙棗樹的荒灘,因為黑瓜子價格的暴跌,也徹底地成了撂荒地,上面沒有樹,只散佈著稀疏、低矮的野草,在每年不到100毫米自然降水的眷顧下,苟延殘喘。
「以前禁止亂耕是時緊時松,今年很有效果。」馬俊河說。民勤今年對退耕的政策很嚴厲,今年在民勤能種的地太少,青壯年大都去了外地。
4月11日開始,馬俊河號召的志願者就會在原來的沙棗林地種上新的植被。雖然沙塵暴還將一次次地到來,民勤的生態整體處於快速惡化狀態中,但能小范圍地壓制就地起沙,馬俊河們總算盡了一份力。
「根本上是要把防沙治沙做好!」同時作為聯合國防治荒漠化公約國家聯絡員的劉拓用了「任重而道遠」來形容沙塵暴預防工作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