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創匯」講了30年,許多中國人形成了思維定勢,真當了出口就該是老百姓用血汗為國家賺得美元,國家再論功行賞,把人民幣賞給勞動者,各得其所,皆大歡喜。這其實是種奴隸思維,在這裡,老百姓就像是國家養的家奴,老百姓只有能為國家服務(比如說為國家賺美元,或為國家的什麼事業添磚加瓦)才有存在價值,才有資格從國家那裡拿到飯票(人民幣)。正是這種奴隸思維讓許多中國人忘了出口的本來目的應該是為了滿足內需,忘了出口所得的美元本應是老百姓自己的錢,忘了怎麼花出口所得的美元本應是老百姓自己的事,而不是什麼國家採購團的事,更忘了國家的所謂外匯儲備其實是國家欠著老百姓的錢。也正是這種奴隸思維,讓中國在「出口創匯」30年後,終於如國家所願成了名符其實的「世界工廠」,但這是多麼的荒唐:人民幣不是中國老百姓自己的錢嗎?中國老百姓給美國人幹活,不需要美國人一美分的報酬,而是用自己的人民幣自己打賞自己,中國老百姓那不成活雷鋒了?做了活雷鋒,對方還只當是做了一筆交易,中國老百姓那不成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冤大頭了?
荒唐的「出口創匯」,為什麼中國人沒覺得荒唐?那是因為荒唐的不只是這30年,之前的30年同樣荒唐,中國人早已習慣了荒唐。
前30年,國家需要鋼,主人翁就砸自己家的鐵鍋,國家需要多養工人,農民小弟就勒緊褲腰帶獻出自己的口糧,國家需要支援兄弟國家,無產階級就對全世界的同志們解衣推食,國家需要雷鋒精神,勞動者就只講奉獻,不講報酬,國家需要一切行動聽指揮,各條戰線上的螺絲釘就朝請示,晚匯報,國家需要千人一面,城裡城外的男女老少就只穿樣辦裝,只看樣辦戲,國家需要揪出異動分子,親朋戚友、左鄰右舍就互相監視、舉報、批鬥……當年老百姓為國家的千秋大業服務,恰如今天為國家的創匯大計服務,都一樣沒被當人看,更沒被當消費者看,都一樣被視為勞動力而被置於最惡劣、最卑賤、最禁錮的生存狀態下務使最廉價,不同的只是國家變聰明瞭,知道曲線前進了。
當了六十年廉價勞動力,中國老百姓早不覺得當廉價勞動力是荒唐的事了,反而覺得不讓他們當廉價勞動力才是最荒唐的事,他們會覺得不可思議:難道說勞動力要昂貴才好?昂貴的勞動力誰用得起啊?他們忘了自己是人,是消費者,自己的勞動應該是為自己服務,滿足自己的需要,而不是為國家服務,滿足國家的需要,所以他們不知道,昂貴的其實不是勞動力,而是生活品質,是人權,像清新的空氣,清澈的流水,怡人的街道,舒適的家居,悠閑的私人時間,愜意的私人空間,綠色、安全的食品,人性化的用品與服務,強健的體魄,愉快的心情,天才的創意等等都是昂貴的,他們更不會知道,正直、勤奮、智慧的西方人正是用不昂貴的勞動力為自己創造出昂貴的生活品質,昂貴的人權!
中國的勞動力廉價,西方的勞動力也不昂貴,有區別嗎?有,區別就在於,中國老百姓是為國家服務的,勞動力的廉價是對於國家的需要而言的,物以稀為貴,以多為賤,中國的勞動力有13億之多,所供遠遠大於國家所求,能不廉價嗎?而西方老百姓是為自己服務的,勞動力的不昂貴則是對於老百姓自己的需要而言的,只要精力旺盛,他的勞動力就不昂貴,精力越旺盛,他的勞動力就越不昂貴。正因為有此區別,中國人的勤奮常常是被逼出來的,是為了能把自己的勞動力以比別人更低的價格賤賣給國家,而西方人的勤奮則往往是興之所致,是為了給自己創造出更昂貴的生活品質,更昂貴的人權,以更好地滿足自己的需要。
一個地方的老百姓只要不是奴隸,他們生產的最終目的都應該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需要。那麼為什麼要出口呢?其實,出口到國外跟北方的貨賣到南方,或南方的貨賣到北方沒有什麼不同,同樣都是為了通過與別人互通有無,優勢互補,更好地滿足自己的需要。比如,現在日本,韓國,臺灣的出口就是內需主導的,老百姓把自己的產品賣給外國人,然後再從國際市場上買回自己需要的商品,整個過程就跟在自己家附近的市場做交易一樣普通,國家從頭到尾扮演的無非就是市場管理員的角色。日韓臺的這種將內需主導的國內貿易延展至國際貿易的經濟交流活動,學術界稱之為「廣義的外向型經濟」,以區別於那種以「出口創匯」為目的的經濟活動,後者被稱之為「狹義的外向型經濟」。都叫「外向型經濟」,但前面的定語不同,一個是「廣義的」,一個是「狹義的」,區別可就大了,「廣義的外向型經濟」是老百姓自己做主,屬於正常的經濟活動,而「狹義的外向型經濟」則是國家做主,其實根本不能算是正常的經濟活動,只能算是賣血——賣老百姓的血!
2010年3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