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典名著《紅樓夢》中,描寫了賈府的各種節慶活動,涉及了中華民族的幾乎每個重要的歲時節令。縱觀這些節慶的詳略有序的描寫,不難看出,作者曹雪芹除了重中之重地對於大年三十的除夕和正月初一的元旦描寫之外,就是濃墨重彩地描寫正月十五的元宵節了。正月十五的元宵節是春節過後的又一個高潮。元宵節在古代又被稱為「上元節」、「燈節」。這一夜「金吳不禁」,人們可以徹夜遊玩。
在曹雪芹筆下,《紅樓夢》有多處關於元宵節的描寫。在這部小說的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賈雨村風塵懷閨秀」的一章中,就有兩處寫到元宵節。第一處:「士隱見女兒越發生得粉妝玉琢,乖覺可喜,便伸手接來抱在懷中,鬥她玩耍一回,又帶至街前,看過會的熱鬧。」文中的「過會」,即是元宵節的活動之一。第二處:「真是閑處光陰易過,倏忽又是元宵佳節。士隱令家人霍啟抱了英蓮,去看社火花燈。」文中的「社火花燈」是指元宵節夜晚街頭的鼓樂、歌舞、百戲、雜耍、放花燈等娛樂活動,由此也可見,當時老百姓觀看社火花燈的盛況。當然,這兩處關於元宵節的描寫只不過是為以後賈府兩次過元宵節作下的鋪墊。
《紅樓夢》詳細描寫了賈府這兩次過元宵節的情景。第一次是元妃省親時,當時賈府處於極盛時,固整個榮國府裝扮得花團錦簇,燈光燦爛,渲染出賈府的大富大貴,非尋常人家可比;而第二次描寫的元宵節賈府正是處於興盛與衰敗之際,雖然流光溢彩,珠玉生輝,極其奢侈華貴,但已經沒有了過去那種雍容華貴的萬千氣象。元宵節普通人家可以出外觀賞煙花社火,而賈府這樣的官宦人家,自然不用像平常人家那樣,他們可以在深宅大院裡自娛自樂,盡情享受節日的歡樂。
賈府的元宵節是在《紅樓夢》第十八回「林黛玉誤剪香囊帶,賈元春歸省慶元宵」開始的。元春晉封賢德妃,回家省親,便正是元宵佳節。在這一回中,作者借元春的目光,展示了賈府的靡費豪華富貴風流:「卻說賈妃在轎內看此園內外如此豪華,因默默嘆息奢華過費……只見清流一帶,勢若游龍,兩邊石欄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風燈,點的如銀光雪浪;上面柳杏諸樹雖無花葉,然皆用通草綢綾紙絹依勢作成,粘於枝上的,每一株懸燈數盞;更兼池中荷荇鳧鷺之屬,亦皆系螺蚌羽毛之類做就的。諸燈上下爭輝,真系玻璃世界,珠寶乾坤。船上亦系各種精緻盆景諸燈,珠帘繡幕,桂楫蘭橈,自不必說。」
元妃省親回宮後,特地製作燈謎與家人同樂:「能使妖魔膽盡摧,身如束帛氣如雷。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爆竹)」迎春的燈謎是:「天運人功理不窮,有功無運也難逢。因何鎮日紛紛亂,只為陰陽數不同。(算盤)」探春的是:「階下兒童仰面時,清明妝點最堪宜。游絲一斷渾無力,莫向東風怨別離。(風箏)」惜春則是:「前身色相總無成,不聽菱歌聽佛經。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佛前海燈)」正如小說中賈政所想:「娘娘所作爆竹,此乃一響而散之物。迎春所作算盤,是打動亂如麻。探春所作風箏,乃飄飄浮蕩之物。惜春所作海燈,一發清淨孤獨。今乃上元佳節,如何皆作此不祥之物為戲耶?」由此可見,這些燈謎既暗示了元、迎、探、惜後來各自不同的命運結局,也預示了賈府顯赫之後的敗落,眼前的歡樂無疑透出日後的悲聲。
到了賈府第二年再過元宵節時,這個「昌明隆勝之邦,詩禮簪纓之家」便開始顯露出衰敗的景象。在《紅樓夢》第五十三回「寧國府除夕祭宗祠,榮國府元宵開夜宴」一章中,賈母開夜宴時,雖然榮寧二府賞燈吃酒,笙歌聒耳,錦繡盈眸,但是賈氏族人來者卻寥寥無幾:「賈母也曾差人去請眾族中男女,奈他們或有年邁懶於熱鬧的;或有家內沒有人不便來的;或有疾病淹纏,欲來竟不能來的;或有一等妒富愧貧不來的;甚至於有一等憎畏鳳姐之為人而賭氣不來的;或有羞口羞腳,不慣見人,不敢來的……」
見到如此尷尬的情景,鳳姐不得不想方設法來來渲染元宵節的氣氛。在紅樓夢》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陳腐舊套,王熙鳳效戲彩斑衣」一章中,鳳姐為了討好賈母,在元宵的酒宴上一連說了兩個「過正月半」的笑話:一個是「一家子也是過正月半,合家賞燈吃酒真真的熱鬧非常……吃了一夜酒就散了」,一個是「聾子點炮仗」。說完笑話,鳳姐說:「咱們也該‘聾子放炮仗’散了罷。」這分明是一種預言,與第一回癩頭僧所念「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有著前後呼應的異曲同工之妙。賈府最繁華、最熱鬧的時刻和場面總伴隨著不祥和悲哀,歡樂之後總是深深的落寞與不安。不難想像,當時四大家族之一的賈府,此時已經由「烈火烹油,鮮花著錦」般的盛世,走向「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的衰敗。賈府這場豪華的元宵宴成為最後的晚餐也就在所難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