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新民網報導,春節,回到闊別的家鄉,見到久違的親人,牽手兒時的夥伴,呼吸家鄉的氣息。
一年又一年,歲月流淌。回首仰望,兒時的故鄉,已經悄然換了模樣。
今天開始,本報推出2010年春運之回鄉過年系列報導。希望這組本報記者回鄉過年的所見所聞所感,能帶給你些許對當下中國的思考。
在清遠連州市文化廣場旁,乘45分鐘的公共汽車,再徒步40分鐘的山路,穿過連綿山坳,便到了河背村。
這是一個普通的粵北小山村。現在,一年中最熱鬧的春節,也未能給它帶來一絲生機───原本23戶人家的村莊,如今搬遷得只剩下兩戶村民。
走在村子裡,一片死寂。入了夜,整個村莊陷入一片黑暗,零星的燈光,比螢火蟲還微弱;五六百米之外的腳步,也會引起群狗狂吠。
破落的村莊
從風水學角度來說,河背村是宜居的。這個村莊的背後是一座百米高的石山,村前是一條河流,四面環翠。幾百年前,一支福建閩南人的後裔相中了這塊鳥語花香的地方,開始在此繁衍生息。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村莊已有23戶人家,100多人。
但2010年的2月16日,大年初三,這個曾經人丁興旺的村莊,映入記者眼裡卻如廢墟。通往人家房前的路因鮮有人涉足而長滿野草;幾棟外表光鮮的鋼筋水泥樓房跟前,高高的芒草緊挨著門口生長,有的已經在牆上扎根;多年未開啟的自來水管生鏽腐蝕,水龍頭再也擰不開……
距村莊幾百米外的田地都被拋荒了,長滿了齊人高的芒草。
如同大多數中國農村一樣,這裡居住的人們,以前世代都以農耕為生。直至上世紀八十年代,席捲全國的打工浪潮湧進這裡。山裡的人們,紛紛背井離鄉,外出打工。
打工掙錢之後,人們開始拋棄他們世代居住的土地。 1997年,第一位村民搬離這裡、進城建房。如今,仍居住在河背村的,只剩下了兩戶人家。
「沒有搬家的,也只剩下老年人、中年人及小孩留守,年輕的都到外面打工了」。連續十多年擔任石橋村委會書記的張記昌介紹,整個石橋村委會包括河背村在內共有13個自然村,有戶籍人口1800多人,但目前實際居住人口不足1200。因為村民常不在家,換屆選舉只能採用流動票箱。
外遷的村民
一陣噼裡啪啦的鞭炮聲後,幾個親戚拎著蘋果臘肉進了門。邱祖文收回流連電視劇的視線,從火塘邊站起來,斟茶倒水。邱祖文就是最早遷出河背村的那位居民,如今住在連州市單馬新村,他已經在城市裡生活了整整十三年。 「老家過年越來越冷清,人都難見幾個……」雖然從連州市到河背村,只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一年到頭邱祖文僅在清明掃墓時才會回去一趟。
在邱祖文以前,祖上世代務農。父親曾是一名小學老師,「四清」以後失業回家,成了農民。
「交不起學費」,家中四姐弟,僅邱祖文念完了初中。畢業後他在家務農,「無論怎樣勤力,種出的稻穀老是長勢不如別人家!」1984年,他與同鎮橫衝村的姑娘陳觀娣結婚,「200元的禮金是借人家稻穀賣的」。
打拼多年,一家人仍是住在泥磚房。因為沒有足夠的房子,兄弟仨一直沒有分家。他的母親認為,在外出打工以前,他們一家算是河背村最窮的。
結婚五年後邱祖文開始當爸爸。就在那一年,最小的弟弟邱小明,沒念初二就輟學到連州市搬運公司做苦力「每個月160元」。
儘管薪金微薄,但這仍帶動了全家的積極性。 1993年冬,忙完地裡的活,邱祖文也開始到連州市做搬運工,妻子陳觀娣則在搬運公司做飯。
也就在這一年,廣東省政府為消除粵北石灰岩地區和高寒山區少數民族的貧困,啟動大規模的移民工程。不過,在當時看來尚屬富饒的河背村不在此列。
頭兩年,邱祖文還半工半農,「僅插田割稻穀時回家,平時交給兩老打理」;後來,他將6畝田交給親戚耕種,讓兩老僅耕家門口的兩畝半田,「自給自足」。兩個兒子也扔在老家交付兩位老人撫養。為讓兒子受到較好的教育,直至1996年,夫妻倆鐵下心留在連州。
在他們之前,同村的退伍軍人邱灶養已於1989年,花了1.3萬元將戶口遷入國有連州紙廠,成為紙廠的一名正式職工。
「從出來打工那天起,我就發誓絕不再回河背村的!」陳觀娣於1996年,花了3000將戶口遷入國有連州水泥廠,在全家率先完成「農轉非」。不過,沒捧幾天「鐵飯碗」,她就被裁員成為下崗工人,只好重回搬運公司打工。
當年的這家公司聚集了來自全市各鎮農村的壯年勞力,飯量大。陳觀娣從中窺見商機,承包了這些人的午餐和晚餐。
陳觀娣記得,當年與丈夫的收入加起來,每個月有兩千多元。
進城之路
1997年冬,一個朋友告訴邱祖文,連州市單馬山上有宅基地賣。
單馬山背枕連州市巾峰山,位於連州中學背後,地勢最高處可俯瞰整個連州城。作為連州市移民居住地的六個點之一,這裡原被政府規劃居住一部分來自石灰岩及高寒山區的農民。
邱祖文兄弟以90元/平方米的價格在單馬山半山腰買下80平方米的宅基地。兄弟倆向親戚朋友各借了幾萬元,蓋起一棟兩層樓的房子,兄弟倆一人一層。
蓋房之初,山上只有幾戶來自星子鎮的人家,周圍全是石頭山,「就連蓋房摻水泥灰沙的水,也是從外面買來的。」1998年底房子蓋好,邱祖文弟兄仨及孩子均如願「農轉非」,將戶口遷入連州市。
「開始那一年很艱難,但我們一點都不覺得苦!」尚未通電,邱祖文就到附近人家拉電線買電,「每天只在晚上7點至9點才有電用!」做飯只能用煤氣煤球,沒有水喝,就到附近的一個岩洞取水,「一次只能瓢一杓,挑回家澄清後慢慢用」。兩個兒子都在山腳下的連州鎮第六小學唸書,邱祖文清早5點多就爬起床做飯,然後送孩子上學,忙完再騎單車去上班。
河背村民此後陸續外搬,23戶人家只剩兩戶留在村莊。
空穴農村
大量農民搬遷進城,留下一個個類似河背村這樣,因居住人口日益減少而破敗的村莊。
從2005年起,石橋小學就陸續縮班減年級,「原來整個小學六個年級有300多人,現在整個學校就僅剩一二年級,才10多人!」曾在石橋小學任教的阿娟說。
就在這一年,原朝天鎮唯一的一所朝天中學也因生源減少,被並入鄰鎮的龍坪中學。那些年間,連州市也完成鎮鄉和行政村撤並工作,全市22個鎮鄉合併為12個,行政村由原來的207個合併為163個。
為什麼大量農民離開農村搬到城裡居住?連州市政府辦公室一名工作人員分析,「要麼為了後代受到更好的教育,要麼就是家裡有錢而搬到城裡住」。她說,目前連州市所知農村空穴現象以星子鎮為最,不過她認為這是一種積極的城鎮化趨。
但對於具體數據,連州市扶貧辦主任李九金錶示,目前暫無有關部門對此進行統計。
據瞭解,連州市目前工廠的普遍工資介於七八百元,而租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約為兩三百元。 「在城裡打工也有生存的空間」。一位知情人士稱,連州市目前起碼有將近一半的房子被來自市內各鎮農村的農民租住著,「房價會被他們繼續拉高」。
未來在何處
當年進城時,邱祖文曾寄希望於兩個兒子勤奮讀書以改變家庭環境。不過,兩個兒子均未能如願考上好的學校,前幾年初中畢業後都到了廣州打工。 21歲的大兒子今年已帶女朋友回家。夫妻倆打算,今年底或明年,就為他們操辦婚事。
在連州生活多年,邱祖文一家已習慣城市裡的生活。不過,他的舅舅仍是在河背村留守的兩戶人家之一。春節到河背村拜年,在他們看來是一件頭痛的事。
「別叫我去,我最討厭回河背的了!」2月16日下午,一聽要回河背村拜年,兒子阿平就開始頂撞邱祖文。討論一番,他們決定「以後有機會再補送年貨」。
離開了河背村進城居住,「吃用行,只要出了門就要花錢」。對於未來,邱祖文曾做過很多想像,但在他看來均不可行,「做生意沒本錢,就只能繼續打工了!」
老了怎麼辦?
「走一步看一步咯!」邱祖文嘆息「總之是不會再回去的了!」
記者手記
候鳥找不到故鄉
每個人的心中原本都有一個故鄉。
曾以為,河背村就是我的故鄉。我在那裡度過童年和少年。那裡的山水、草木,那些兒時嬉戲的玩伴,時過境遷十多年仍不變樣,反覆入我夢中。
事實上,事到如今,山坡光了,河流乾了,村民們逐一搬離,村莊陷入空寂。每次回河背村,我要撥開門前的荒草,才能找院門上那把鏽色斑斑的鎖。開一次,要擰大半個鐘,擰得雙手紅腫,雙眼發脹。推開院門,一片荒草撲面而來,那是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每次回河背村,我總當成是最後一次,儘可能多帶些東西離開。有一次,在睡過的房間找到幼時貼的獎狀,我哭了。這個我人生最初階段生活過的村莊,如今是我心口上最隱忍的痛。
離開村莊後,我像一葉漂萍,走過不少地方。我什至不知道,下一站我將漂泊何處。如今往返最多的是,連州與廣州。但她們,均無法給我以故鄉的感覺。
而我夢中的故鄉,故鄉早已陷入衰敗。有人說葉落歸根。但我不知道,我老了後,將歸何處?
我是一隻找不到故鄉的候鳥,我已經回不去了。
短网址: 版權所有,任何形式轉載需本站授權許可。 嚴禁建立鏡像網站。
【誠徵榮譽會員】溪流能夠匯成大海,小善可以成就大愛。我們向全球華人誠意徵集萬名榮譽會員:每位榮譽會員每年只需支付一份訂閱費用,成為《看中國》網站的榮譽會員,就可以助力我們突破審查與封鎖,向至少10000位中國大陸同胞奉上獨立真實的關鍵資訊, 在危難時刻向他們發出預警,救他們於大瘟疫與其它社會危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