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走投無路時,有人告訴我,我有一個哥哥,在峨邊茶廠工作,我非常高興,當即決定去投奔他。
我沒錢乘車,但我知道青龍場有火車,以前我在那兒賣過菜。我到青龍場爬上一列火車,是貨車。到樂山附近時,我被車站派出所發現了,又被關起來。幾天之後,落實了我的身份,要遣返。我不幹,說我的哥哥叫吳世倫,在峨邊茶廠工作,我要去找他。派出所的果然又查到了我哥哥,但是不准我去找他。為啥?因為他正在峨邊勞教,是個勞教分子!
派出所給我買張車票,非要我回來。
我上了車後又溜下來,爬上開往峨邊的車。
這次是列客車,查票查得緊,第一次我在廁所裡躲過了,第二次躲不過,眼看又要被抓,被關,押回去又要被當成小偷、扒手。那種絕望的感覺又湧上來,不活了!跳車,摔死就算了!
我從車窗跳了下去。
嘿,不知過了多久,我又醒過來,身上除了腳上的傷(傷痕至今還在),其它都完好。
但是,去找哥哥的夢破滅了,我不得不又回到了家鄉。
回來後仍然莫法,這時,又有人給我說,安仁鎮是我家婆的老家,王玉清是我家婆的親戚。
王玉清!她的名字響得很哪,劉文彩的五姨太,到處都在批鬥她,她還是我的親戚?!
我反正無路可走,去找找她。我從冉場步行,一路走一路問,最後打聽到王玉清在蔡場5大隊3隊。
王玉清住在一間矮小房子裡,雖然貧窮,但打掃得干乾淨淨。我們見面,彼此都不認識。我把我的情況說給她聽,但是,那時我對我媽媽家的的情況也不太清楚。我告訴她,我只聽說劉湘是我的外爺爺,我不知道我該叫她婆婆呢還是舅母,還是其他什麼。我說,我搞不清楚,要你才搞得清楚。王玉清問:"劉湘是你外爺爺?那你媽媽叫什麼名字?"我回答:"她叫劉秀容。"王玉清一聽就拉著我的手說:"噢,劉秀容是劉湘的親侄女嘛,是劉湘大弟弟劉成章的女兒。那你該叫我祖祖。"
我於是就叫她祖祖。我告訴她我的經歷:流浪呀、舔盤子呀......她一直抓著我的手,眼淚直流,說:"唉呀,你這娃娃,你是我們劉家的么孫子,你100根頭髮裡就有50根是我們劉家的......"
她煮飯給我吃,吃了中飯也不讓我走,又留我吃晚飯。
她有兩隻雞在生蛋,她把全部雞蛋煮給我,共有10個。接著把晚上沒吃完的飯捏成兩個飯糰,在火上烤黃後塞給我帶走。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受到親戚的款待,聽到這麼和藹溫柔的聲音,我一個長期流浪,看慣了冷眼,飽受了呵斥的孤兒,心裏覺得好溫暖!
王玉清對其他人也很和氣,群眾都說她好。後來她從蔡場搬到安仁,每個月都要到我這兒來耍,我也經常送些東西給她。我有親戚去看她,她把貢的東西拿下來,非要招待我們吃了才准走。每年年關,她覺得她是個老輩子,還要給我們發壓歲錢。改革開放後,我做生意已經在掙錢了,她還要給我發錢,50,100地發。她還教我,說共產黨好。我說:"對,好,好。"
那天分手時,她叫我到安仁去找劉世孝。"他是你親麼舅,你大舅還在不在就不清楚了,他叫劉增高。"她還告訴我,我還有一個哥哥,全名不知道,只知道叫"昭昭",她曾經在劉家公館裡逗過他。
我好高興,找到親人了!
我趕到安仁,打聽昭昭和劉世孝。我先問劉世孝。別人說,他在紅旗壩(就是現在的十字口)。我趕到那兒一看,正在開批鬥大會。我問劉世孝,別人說:"站在那高板凳上的就是。"
我第一次見到舅舅,他正在挨鬥,有人正用刷條子鞭打他。
我不敢認他,也不敢說我是他侄兒。
我就問昭昭,得知他叫吳世昭。我找到他的家,二十多年了,我們兩兄弟第一次見面!
二哥本來也出生在冉義,但還不到一歲時就到了安仁外婆家,從此再沒回去,也不敢回去,冉義的家在哪兒他都不曉得。
二哥同大舅的一對兒女劉忠民和劉鳳鳴住在一起。大舅和大舅媽在飢荒年時雙雙餓死。他們為了救兒女,把僅有的一點糧食留給兒女吃。大舅和舅媽是地主分子,不敢去開點荒地種點蔬菜,更不敢出去偷點瓜果小菜,只有活活餓死。我後來聽說,他們被從劉湘公館裡趕出來後,長期沒有住處,日子非常淒涼。在外教書的二舅劉世清(早已去世)回來看到這種狀況,把手錶賣了,買了幾間破草房,他們才有了個住處。
我媽媽的五個兄弟姐妹都出生在劉湘公館裡,我媽媽是老二,解放後他們幾乎都被打成地主。
二哥的家空蕩蕩的,什麼傢俱都沒有。我那表妹蓋的是一床破棉絮,到處是洞,那張板板床也破破爛爛。
當天,二哥湊了點錢,去買了半斤米,再弄了些紅蘿蔔煮在飯裡招待我。飯煮得還干,他們自己吃的都是清湯湯。
我無路可走,想投奔親人,但看到這個樣子,知道沒法了。吃了那碗紅蘿蔔飯後,我又走了。
七、山上遇險和大哥之死
吳世躍在當年吊打他的公館前(攝於2009年8月)
離開二哥家後,我去找以前我跟過的木匠師傅,求他帶我出去幹活,這樣我又混口飯吃。
但這次我差點又丟了命。
那天我們去天泉青龍山上改木板,走在懸崖邊上,我腳下一滑,從懸崖上摔下去,下面有十多丈深,我雙手抱著頭,翻滾得昏天黑地,然後人事不醒。師傅認為我沒救了,他爬下懸崖,把我翻過來,一看,還有氣,趕緊背我下山。
街上,有人出了個土辦法,把山上的活馬草割一大把來,脫光我衣服,全身用活馬草抽打。嘿,過了一會,腫就有些消了,我人開始動彈。但是,臉和頭還是腫脹。又想一個辦法:把挖了麝香後的空殼殼(獐子的肚臍眼)切開,放在大蒜裡磨,磨成漿後抹在頭上、臉上。果然,2、3 個小時後,我醒過來,又一次從鬼門關折回來。
我回到生產隊後,遇到國家要在邛崍五面山修玉溪河,每生產隊派5個勞動力。我被派到工地上擔泥巴。
這個時候,我大哥從勞教隊裡釋放回家,他來找我。
我這才知道大哥的身世。
大哥比我大四歲,土改媽媽被關押時,帶哥哥的保姆胡大嬸嬸便把哥哥領走了。後來,他獨自一人住在一個叫紅廟子的破廟裡。飢荒年,哥哥餓得沒法,跑出去偷了點蔬菜吃,因此被抓去峨邊勞教。勞教回來後,紅廟子已經被拆了,他沒住的地方,去投奔二哥,發現那兒沒法安身。他來找我,見我也是一貧如洗。他很絕望,把勞改隊發的一件衣服送給我就走了。那是一種牛皮紙衣服,現在還沒得這種衣服。
離開我後,大哥去邛崍找三姑姑,三姑姑家也很窮,大哥把身上僅有幾十元錢用完後,在新津南河跳河自殺了。
工地上有個姓吳的冉義人,人們叫他吳連長,他有一定的權。我於是壯起膽子去找他。我對他說,我父親也姓吳,點名時叫我瞿炳良是因為我是瞿家撿回去的。我父親叫吳慶華,是吳大院子裡吳叫花子的後人。吳連長一聽,說:"唉喲,我同你爸爸還一個包包裡用過錢!"
第二天,吳連長就把我提起來搞後勤。先煮了三天飯,他見我還老實,便安排我去當採購。這是個美差,我高興得很。可惜,又是因為地主子女這個老問題,我失去了這份美差。
一個姓汪的營長,聽別人反應,一個地主子女在搞後勤,他便找個理由撤我的職。他說我偷了菜板。我沒偷,不承認。一天晚上,一個叫吳子明(音)的老鄉來叫我走。我說我不走,我沒偷。他說,你還不明白,沒偷也要整你。我一下子想起上次"偷布"的事,馬上軟了。當天夜裡,吳子明把我送下了山。
八、我的婚姻和"翻身"的日子
從玉溪河工地回來後,有人來給我介紹個女人,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
我以前也談過幾個女朋友,女方對我的人品、相貌、辦事能力等都沒有意見,但是,一說到成親,女方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反對,說嫁給了我就是地主婆,將來要吃虧,要挨批鬥。最長的一個我談了一年,她很想嫁給我,可最後她還是放棄了。
這次,當介紹人把她帶來時,我已經30歲了。
她來相親,一件好點的衣服都沒有,褲子爛成刷刷,鞋子是個爛筒靴,到處是破洞。衣服補疤重補疤。她沒有媽,只有一個爸爸,爸爸爛酒(洶酒),成天叫她做事,做不完就打。我這兒有吃的,她一來,就不願走了。
我說:"你不回去怎麼行,我們剛見面,手續都沒辦,連你爸爸都還沒見過。"我叫介紹人帶她回去。介紹人有點怕她爸,不敢。
我決定冒起膽子上門去見她爸。我先買了8斤半肉,我聽人說,"8"是吉利數字,"半"表示"伴"(老婆)。還有,雙數也吉利。我到醫院去找了兩個瓶子,打了兩斤酒,買了 40個雞蛋,20把挂面,都是雙數。
我見到她爸,送上這些禮物,他一下子就滿意了,留我吃了中午飯。就這樣,我有了老婆,有了一個完整的家。
幾年後,老丈人去世,我回到安仁找我麼舅,從此住在了安仁。
這個時候,已經是鄧小平說"不管白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的年代了,做生意不再是"走資本主義道路",要被抓、要被收繳。我以前流浪時走過很多地方,清楚哪些地方有什麼特產,價格怎樣。我們這兒1斤米換3 斤土豆,每斤還要補5分錢差價。在天泉1斤米可以換8斤。我把米拿到天泉去換土豆,把土豆拉回來換米,我不要差價,土豆又好,很多人都找我換。
接下來我又做水果生意,我跑滬定、康定、石綿(出核桃),又跑阿壩州的小金縣,小金縣的水果又好吃又便宜,我賺了不少錢。
做生意的人多了,產地的水果價格漲起來,我於是轉到雲南,把雲南的波蘿、香蕉、芒果等等,一車一車地拉回來,又賺不少錢。後來,聽說越南的水果便宜,我辦一張出境證,到越南去採購。越南的水果果然比雲南便宜,還可以到樹上去選摘。我選了一些長長大大的香蕉,拉回來我自己給它取個名字叫"香蕉王"。我們這兒從來沒見過這種香蕉,稀奇得很,也好賣得很。我批發兼零售,又賺了大錢。
我水果生意做大了,人手不夠,便把老婆娘家那邊的人雇來當幫工,我成了一個小老闆。老婆回娘家,穿的都是時髦貨,我每次去,都提著好酒好肉。她娘屋的親友們高興得很,也羨慕得很,連連說:"她嫁好了,嫁好了!沒成地主婆,成了老闆娘!"
就這樣,我一步步掙下了眼下這筆家業,包括在安仁鎮中心地帶(也是與我媽媽出生地--劉湘公館--一街之隔)的三個旺鋪和住房。
最後的話
雖然我現在衣食無憂了,但我非常想念我們劉家的親人。眼下,與我血緣最親的長輩只有堂舅劉世英了(他是劉湘的兒子),聽說他在美國洛杉磯,如果有人知道他的情況和他的地址,請把我的情況和地址告訴他,同時告訴他我非常想見到他。
我的地址是:
四川省大邑縣安仁鎮吉祥街16號。郵編:611331
電話:028-88315478
手機:15928141908
不勝感激!
2009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