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殺
五日中午一點四十分,武警部隊開始向人民廣場發射催淚彈,人群立刻大亂,催淚彈爆炸後放出的濃烈氣味,把人們逼進了八角街轉經道的幾條小巷裡,廣場上只剩下少數不願離去的年輕藏人。他們用毛巾或衣服堵住鼻子,蹲在廣場邊緣一些建築物的角落,繼續高喊著口號。
兩點十分左右,大召寺正面的高大「塔經」被人點著了,熊熊的烈火直衝天空。藏人們看到這種情況,紛紛湧上前去滅火。「塔經」是藏傳佛教中密教的一種形式,它是一種在高大木椿上裹滿寫著佛教藏經的五彩布條構成的建築。一般這種建築都矗立在寺廟和各種宗教場所中。「塔經」象徵著保佑眾生避惡驅邪、吉祥幸福的佛法佛力。在藏人眼裡,它是至高無上的佛袒法杖,它顯示了密教眾神在人世間的威嚴。面對燃燒著的「塔經」,藏人們無不痛心疾首,很多老人和婦女都失聲痛哭起來,年輕的藏人們則憤怒地高聲叫罵著。「塔經」顯然被澆上了大量的煤油和汽油,高溫使人們一時無法接近,正當一部分藏人提著工具準備滅火的時候,武警士兵從人民廣場兩側的高層建築上向「塔經」周圍的群眾開火,藏人見開了槍,都紛紛拋掉手中的水桶和滅火工具趴在地上,然後貓著腰迅速地跑回八角街裡。有七八個藏人被打倒了,受傷的藏人忍著傷痛大聲呼喊著,希望街裡的人能趕來救護,但密集的槍彈把八角街轉經道口封得死死的,沒人能衝出去救回那些受傷者。街裡的人們眼睜睜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受傷者和正在熊熊燃燒的「塔經」,很多人雙手合十,唸經祈福,希望這些人還能有幸生還。兩點半左右,高高的「塔經」在濃煙烈火中倒塌下來,橫垣在大召寺前的空地上繼續燃燒著。就在這時,幾十顆催淚彈有一次射進八角街裡,濃烈的白煙瀰漫了人們的視線,刺鼻的氣味嗆得人們大聲地咳嗽著退向小巷的深處。隨著一陣警笛的呼嘯聲,來了三輛消防車在一百多名全副武裝的武警戰士護衛下使進人民廣場,他們很迅速地扑滅了正在燃燒的「塔經」,在滅火的時候,武警部隊的政工人員手持攝像機拍下了救火的場面。一片硝煙退去之後,廣場上除了正在冒煙的「塔經」之外,什麼都不存在了。即沒有士兵和消防車,也沒有那些被打傷的藏人們。當幾個膽大的藏人想走出街口上前去看個究竟的時候,被從廣場兩側射來的槍彈又一次地逼進了小巷裡。顯然,八角街通向人民廣場的一側被嚴密封鎖了,任何人都不可能衝出來。
下午三點左右,武警特別分隊開始合圍位於市中心的八角街,他們用催淚彈射向人群,迫使他們退入八角街的幾條狹窄的巷子,藏人們利用八角街中搭起的障礙物做為掩護,和前來的武警部隊展開了激烈的對抗。由於藏人們頑強的抵抗,武警佔領八角街的企圖未能如願。正當四百多名手持盾牌和衝鋒槍的武警從八角街裡退出來的時候,青年路、北京東路一帶也開始了激烈的對抗,三百多名武警士兵被藏人的磚頭、石塊兒封鎖,無法對市中心地帶構成鉗形包圍。藏人們用「骨剁」(一種趕羊用的投石器)對這三百多名士兵進行了集中進攻。這種投石器是藏人們得心應手的武器,用這種投石器藏人們可對遠距離的目標進行準確打擊。很多正在衝擊的武警士兵紛紛被從百米之外投來的石頭打倒,攻擊受阻,武警士兵只得退守到房屋角下,憑藉著建築物以躲避磚頭石塊兒的攻擊。
下午三點十分左右,武警臨時指揮部召開了一個聯席會議,會議決定:
「鑒於目前正在拉薩旅遊的外國人還沒有全部撤出,所以原定的平暴方案暫緩執行,各分隊要堅決防守住各重要機關單位和公共設施,不到萬不得以不要開槍射擊。如有被打死打傷的暴徒和市民,應立即收押,不得被其他暴徒收走,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影響。對城關區內的其他設施,可暫時放棄防守,集中力量保證各點的軍事部署不受影響。對接近重要保護單位和設施的暴徒,要堅決圍殲,在圍殲中要作到乾淨、徹底,盡量不使暴徒漏網,以免造成其他連鎖反應。」
下午三點至五點,武警部隊奉命分別棄守了市中心的城關區政府、市公安局城關分局、吉日派出所和居民委員會、拉薩市小學校和城關區糧站。藏人們在佔領這些地方時,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擋。城關區政府的牌子被藏人們砸毀,市公安局城關分局林街的一面的窗戶全部被藏人們砸爛。由於武警部隊在人民廣場一側的嚴密防守,藏人的衝擊自治區政府和軍區大院的設想已不可能施行。於是,他們從八角街的北面和東面湧出去,在北京路、林廓路、青年路一帶設置了對武警的防線,由於武警方面對市中心的棄守,這時的拉薩市中心地區基本為藏人們佔領。一時間,市區內大亂,內地來拉薩經商的人害怕藏人們的報復,紛紛放棄了自己的飯店和商店,向城外逃避,但是絕大多數藏人們不但沒有傷害他們,反而幫助他們向城外疏散。在青年路、北京路一帶,很多內地人在藏人的掩護下向城外轉移。但當他們剛剛走出北京西路和青年路時,卻遭到了來自武警防線一側的攻擊。催淚彈和石塊兒雨點般地打了過來,使他們又不得不退回藏人的防線內,他們不明白武警部隊為什麼要攻擊他們,藏人們也不明白。在林廓路,三十幾名年輕藏人護送著一些內地人和藏族的老弱病殘人員向外城突圍,待他們剛剛衝過武警設置的警戒線時,就被密集的衝鋒槍彈封鎖住了。隨後,有成百的武警包圍過來,帶走了這批人。防線內的藏人們看到了這一幕,他們用話筒向武警喊話,試圖說明那些藏族青年是護送漢人們去城外避難的。但對方的回答是機槍和衝鋒槍的點射及十幾枚催淚彈。幾乎沒有任何對話的可能,也沒有任何辦法走出去了。藏人們面對現實,似乎預想到了形勢的險惡。
由於城區失去了供應,一部分藏人市民開始收集物資。城關區糧店被砸開了,正當人們蜂擁上前準備裝這些糧食的時候,卻有人往糧食裡潑上了大量汽油、柴油,點燃了熊熊大火,在其他的地點,物資被藏人們從商店裡抱出來堆放在街上準備分發給群眾的時候,也被一一點燃燒燬了,汽車、救護車、大量的自行車等交通工具也同樣的這樣被處理掉了。這時的市區,到處火焰衝天。一些藏人猛然明白了這是武警便衣們幹的。於是,他們見到漢人和內地人就打,他們在這種嚴酷的現實中開始絕望了。
整整一天,兩萬藏人在市中心東突西撞,但他們再無法衝出去了,很多飢餓的外地藏人開始進入本市居民家中尋找吃喝的東西,致使市中心的居民出現了普遍的恐慌狀態。
三月五日六點左右,在武警和公安的嚴密監視下,幾百名正在拉薩旅遊的外國人被集中在拉薩西郊的假日旅館,開始進行有步驟的疏散,一部分團體遊客前往日喀則,個人旅遊者則分兩批分別經樟木口岸前往尼泊爾、不丹,另外一些在清查名單上掛名的有特殊身份的外國人則被送往貢噶機場,在那裡接受檢查,然後乘機前往成都和北京。當武警系統和拉薩市公安局外管部門於晚間八點清點人數時,發現還有三十七名外國人仍然留在拉薩地區,沒有集中。他們立即將這一信息報告了武警臨時指揮部。晚間九點左右,臨時指揮部下令各單位,一定要在六日拂曉前將這三十七名外國人找到並且集中到一百公里外的貢噶機場待查。
五日深夜,聚集在市中心的藏人分為幾股向城外突圍,但由於武警方面的嚴密封鎖,只有少量的人突了出去。武警方面出動的小股部隊在市中心地帶也受到了藏人們的頑強抵抗。這一夜,拉薩市邊緣地區和市中心地帶形成了藏人和武警部隊的僵持局面。武警企圖以小股部隊進入市區中心清查的計畫,由於藏人們的頑強抵抗而無法執行。直到六日清晨七點,武警小股清查部隊只在市中心找到了十二名外國遊客,其他二十五名外國遊客仍然不知去向。
三月六日凌晨,武警臨時指揮部向各參與鎮壓的單位發布了在拉薩開始公開進行鎮壓的命令,命令內容如下:
一、各單位必須於六日八時全部按戰鬥序列到位。
二、十時開始對八角街地區發動進攻。
三、外層警戒部隊作好戰鬥準備,對從市區逃出的暴徒進行收押,如遇暴徒抵抗, 格殺勿論。
四、中午十二點整開始進行市區全面清查,外層部隊要保證警戒線的穩固,防止暴徒漏網。
五、公安廳、局各單位,除協助武警部隊進行市區清查外,還要保證城區道路暢通和安全消防工作。
六、武警各單位在清查過程中要嚴格按照戰鬥序列中的規定進行。在清查過程中,要做到乾淨徹底,謹防事態擴大和戰鬥情況外漏。
七、在清查和攻擊行動中,各單位要和指揮中心保持聯繫,遇事要堅決請示,不得擅自處理,對所有收押的暴徒,統一押往拉薩八一農場,任何單位不得單獨收押。
八、清查行動定於七日下午五時結束,各單位務必加快工作進度,爭取提前完成任務。
三月六日早晨,武警部隊特別分隊開始強行進入市中心,他們從南、北、西三個方向同時進行,先後佔領了城關區委和區政府、市公安局城關分局、八角街派出所和居民委員會、吉日派出所、吉日治安服務站、吉日小學、雪城旅館、亞旅社、城關區糧站、單集村居民委員會等市內重要設施。與此同時,武警部隊開始沿拉薩市郊設置警戒線,大批武警乘坐著軍用卡車沿線佈防,把拉薩市嚴密地包圍起來。在通向郊區的各條公路上,都能看到成片的軍車和荷槍實彈的武警士兵。
三月六日九點,掛著公安局牌子的八輛廣播車,在武警摩托車隊的掩護下,開進市區。沿青年路、林廓路和北京路,用漢藏兩種語言進行廣播;要求所有居民不要上街,以免發生意外。中共西藏當局的這一舉動,使聚集在市中心的藏人們清楚地認識到,局勢正在發生重大的變化,儘管他們並不知道中共會用什麼方式來平息這次反抗。藏人們有些慌了,在市區有家的藏人跑回了家裡,將大門反扣起來,心緒不寧地向外張望著。那些從外地來的藏人們看到這種情況,也開始尋找退路,有些人試圖躲進市民的家裡,但大多數人都被本地居民拒絕了。在一種絕望心理的支配下,幾千名外地藏人組織了起來,準備突圍。
一九八九年三月六日上午十時,中共駐藏武警部隊會同中共西藏地方公安部隊開始合圍拉薩市中心。
十點左右,在八角街通向人民廣場的幾條小巷裡,據守在街壘後面的藏人們發現,武警分成小股正沿著小巷兩旁的向街裡靠近。藏人們開始用磚頭、石塊回擊,在雨點般的石塊兒磚頭的攻擊下,武警士兵們停止了向前的推進。街壘後面的藏人看到這種情況,誤以為是武警力量有限,便開始衝出街壘向武警戰士扑去,大約有三百多名年輕藏人以石塊兒、磚頭和木棍為武器,追擊向後撤退的武警士兵們。當他們快衝到巷口時,大召寺頂和轉德道兩旁的房屋上突然出現了大批武警。還沒等到那些衝擊著的藏人們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機槍和衝鋒槍彈就普天蓋地地向他們射來。在居高臨下的武警士兵眼中,這些藏人成了活靶子。密集的槍彈從前後左右射向這群藏人。十分鐘過後,這三百多人全部被打倒在轉德道的當街。一些受傷的藏人哭叫著向街裡趴去的時候,武警士兵向這些人補槍,將他們擊斃。街裡的藏人們看到這殘酷的一幕,都嚇呆了,隨後亂了陣角,尖叫著向四面的小巷裡躲避,武警特別分隊踩著死傷藏人的身體進入了八角街--屠殺正式開始了。
在青年路一帶,武警開始對據守在馬路上的藏人進行圍捕,藏人們一邊抵抗一邊向城區居民去撤退。在沖賽康市場通向北京東路的地方,一群藏人在兩名藏族青年的率領下,以磚頭、木棍和「骨剁」為武器,向拉薩大橋方向突圍。當他們接近武警防線的時候,受到了來自正面火力的猛烈攻擊,一些藏人被槍彈打倒,其他人則四散逃去,那兩名領頭突圍的青年被十幾名武警士兵追趕,他們逃進了靠近青年路的一戶藏族居民家裡,武警士兵也尾隨著衝了進去。面對衝進來的士兵,兩名青年當即舉起了雙手,表示屈服。但武警一名下級軍官不由分說地抬起衝鋒槍將兩人掃倒,與此同時其他士兵也扣動扳機,對屋裡的所有人進行掃射。兩分鐘後,兩逃亡者和這戶人家的九口人的身體都被打成了蜂窩狀,全部被殺死。這戶人家的三個孩子在武警衝進房間的時候,正坐在床上做功課,死時手中還握著鉛筆。
三月六日這一天,拉薩一片恐怖,到處都有人被殺,一時間叫喊聲和痛哭聲混成了一片。一些走投無路的藏人開始試圖佔領一些公共場所和設施。當他們接近這些地方時,遇到了守衛在那裡的士兵的猛烈打擊。成群的藏人在武警「繳槍不殺」的鎮喝聲中抱頭臥在地上,被衝上來的士兵用繩子捆起來押上了卡車。其實,這些藏人手中除了棍棒、石塊兒外,根本就沒有像樣的武器。在武警特別分隊的殘酷打擊下,據守在市中心街壘後的藏人們開始屈服,不斷有人舉起捆著白布條的小棍,從街壘裡走出來向士兵們投降。從六日上午九點到下午五點,這短短的時間裏,武警方面就收押了近三千人。晚間七點左右,臨時指揮部向中共中央報告:武警、公安系統已經成功地控制了拉薩全市,並準備深入進行清查行動。
武警方面不擇手段的鎮壓方式使西藏地方黨、政、軍感到震驚......
在由自治區黨委召集的聯席會議上,自治區黨委、人大常委會、政協、公安廳等方面對武警的這一作法公開表示反對。會議上,各單位負責人指責武警方面把問題搞糟了。指出這無疑是對今後的西藏社會安定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政協方面甚至公開指責武警的這種過火行動是一種報復行為,是對黨政各部門近年來對武警批評的一種情緒化處理。會議上,公安廳對武警的戰鬥序列計畫提出了眾多疑問,並聲明自治區公安廳不能執行這種計畫,他們將撤出所屬系統的全部執勤人員......
三月六日晚八點,自治區公安廳、拉薩市公安局系統約三千名警察,撤出了拉薩市區,拒絕與武警合作。
三月六日晚十一點,自治區黨委將這一情況緊急報告了中央統戰部和中央辦公廳,並要求中央拿出補救方案來。
三月六日晚,駐林芝的國防軍五十二旅,奉中央軍委之名開赴拉薩。沿一四○號公路和九十二號公路,對拉薩地區的達孜、賽哈、德崩、堆龍德慶、貢噶、曼托林完成了外線佈防。
三月七日,由於自治區公安系統採取了不合作的態度,市區的武警部署出現了兵力不足而導致的防衛空虛。面對這種狀況,武警方面希望國家安全部工作小組出面向自治區黨、政、軍、警各界講清楚:武警的戰鬥序列計畫是中共中央認可的,並不是本系統擅自作出的決定。但是國家安全部工作小組以此次行動屬特殊任務,工作小組來藏屬於機密行動,不便公開為理由拒絕了武警臨時指揮部的這一要求。
七日下午,駐藏武警臨時指揮部向成都武警總隊和全國武警總部報告了拉薩方面的情況,並請求中央方面對此次行動予以表態。就在武警臨時指揮部向全國武警總部發報的同時,中央辦公廳、中央軍委辦公廳、中共中央統戰部、總參謀部、新華通訊總社、國家安全部和公安部等中央級部門也受到了從拉薩各系統發來的報告和事件說明。三月七日上午,武警士兵六、七人一組,沿街搜查參加過抵抗的藏人。
藏人在嚴酷的打擊下完全屈服了,幾乎沒有人敢於反抗搜查。成群的受到懷疑的藏族青年、婦女、老人和孩子被押往位於市中心的藏甘貿易中心大樓,在那裡接受臨時指揮部的審問。拷打聲、叫罵聲和慘叫聲不斷從大樓二層大廳傳出來,大約有八名藏人在這裡被拷打致死。另外在其他街區,有人因為身上沒有證件而被武警當場打死。甚至有三名公安廳的便衣也被武警搜索隊打成了殘廢。中午十二點左右,公安廳電話警告武警臨時指揮部:清查部隊應立即停止公開殺人,並提出人犯的收押工作應由公安系統全權負責,武警無權單方面處理。
三月七日下午,一隊武警在市區檢查過往行人時,發現有十多名藏人沒有合法證件,當他們正準備將這些人押往臨時指揮部時,有兩名藏人逃跑,一名藏人被當場擊斃,另一名被追趕上來的士兵摔倒,當這名士兵用槍托狠砸那個逃亡者頭部的時候,不慎扣動了扳機,一梭子子彈射出來將身後的一名士兵打倒,子彈全部打中頭部,這名中彈士兵當即死亡。當時在場的所有武警士兵都傻了眼,愣愣地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帶隊的軍官是個矮子,面對這種情況沉思了片刻,然後向他身後的士兵要來衝鋒槍,命令躺在地上的那名逃亡藏人站起來,這位藏人被打得很厲害,他掙紮著從地上撐起身體,軍官走了過去,提起衝鋒槍對著那位藏人的臉部扣動了扳機,十幾發子彈將那人的臉全部打爛。軍官擊斃了那個藏人,轉過身對其他士兵說:「殺人犯被正法了,現在我們替他(指那位被自己人誤殺的士兵)報了仇,回去後, 你們必須照這個情況講,誰要是胡說八道,小心老子對他不客氣......」
"一名士兵被藏人開槍殺死了"!武警臨時指揮部裡的大小軍官們為之振奮。在當天報給中央和總部的材料中,他們把死亡士兵和那位無辜被殺死的「凶手」照片放得很大,並在報告中大肆渲染:藏人在這次暴亂中大量地使用了槍械。為了把這件事編得更加合理,他們把平時沒收的一些鳥槍、氣槍和雙管獵槍擺了出來,放上許多自動步槍子彈和雷管,拍攝了錄像帶和照片報至中共中央和武警總部。
這的確是個驚人的消息。公安廳和其他部門一時不知如何對待這突然爆出的「冷門」。道理很簡單:既然藏人在如此打擊下還敢動用武器還擊,那麼,武警方面的屠殺當然是不可避免和可以理解的。面對著擺在前面的這些照片,素有「鷹眼」之稱的公安廳、局的那些人們竟沒有看出那全然是經不起推敲的一堆七拼八湊的破爛。公安系統對武警的態度首先轉了風向,在向自治區黨委和公安部報告時承認了這些證據的可靠性。西藏電視臺在新聞節目中反覆地播出了這些「證據」,用以說明鎮壓的必要性。
面對這些「證據」,北京方面的一些局外人首先提出了疑問,新華社「內參」編輯部人員在發稿時提出:這些槍和子彈是不能配套使用的,而且那位死亡的士兵是被何種槍彈至死在武警方面的證據中並沒有明確說明,「這裡面有明顯的漏洞,我們不能發稿!」一石擊破水中天,懷疑從北京方面立刻蔓延到拉薩各界。喬石慌了,他在電話中指責武警的笨拙,同時命令立刻取消這些偽證的報導,越快越好。武警方面萬萬沒想到此事會弄巧成拙,引起了如此巨大的反映,他們趕快派人去電視臺取回了那些所謂的證據材料。但此時這則笑話已經在拉薩各界傳開了。西藏政界有人斷定:武警這回輸定了。
三月七日晚間,在自治區黨委主持的聯席會議上,各界都以嘲弄的眼光注視著武警系統的與會者,武警臨時指揮部的負責人如坐針氈,一言不發硬著頭皮準備抵擋各方面對此次鎮壓行動的強烈指難和攻擊。他們在挨時間,他們希望中共中央能盡快對此次行動表態。在其他部門與會者懷有敵意的交頭接耳聲中,他們挨過了會議開始前最初的三十分鐘。
會議宣布開始,自治區黨委第一書記胡錦濤首先宣讀中共中央、中央軍委對此次事件的聯合指示:
一、此次平亂對維護祖國統一、維護西藏地區的安定團結起到了積極作用,對一小撮破壞祖國統一的分裂主義分子給予了有力的打擊,效果是良好的。
二、武警駐藏部隊在這次平亂行動中,堅決執行中央指示,不怕流血犧牲、英勇頑強,勝利地完成了中央佈置的任務,徹底地平息了一小撮分裂主義分子製造的暴亂,應予以嘉獎。對在平亂中受傷和犧牲的官兵,應予以撫恤和慰問並記大功。
三、西藏自治區黨、政、軍各部門應發動群眾,總結經驗,加強各界對維護祖國統一、維護安定團結的認識。要加強輿論宣傳工作,大張旗鼓地宣傳統一的方針,要旗幟鮮明地對一小撮分裂主義分子妄圖分裂祖國的陰謀進行不調和的鬥爭。
四、加強黨、政、軍和各部門之間的團結,要堅決杜絕宗派主義和本位主義在各部門的影響。同時要對黨員幹部大力開展理想道德的教育,樹立共產主義世界觀。要使廣大黨員幹部嚴格遵守黨和國家制定的紀律和法規,做到不利於團結的話不說,不利於團結的事不做。
五、自治區黨、政、軍各部門要步調一致,廣泛開展愛國主義教育,要堅持不懈地宣傳中國共產黨在西藏社會主義建設中的領導地位,同時要大力宣傳西藏經濟、教育、科技等方面的巨大成就。
六、公安系統應繼續配合駐藏武警部隊的清查工作,要堅決、徹底、乾淨、全部地消滅暗藏在西藏地區的反動勢力,以保證社會主義事業在西藏的健康發展。在清查過程中要嚴格執行黨的政策,堅持教育大多數,孤立和打擊一小撮的方針,避免清查擴大化,造成群眾的恐懼心理。
七、對參加此次騷亂的大多數藏人,採取教育為主的方針,但一定要有認罪態度並保證不在重犯。對悔改表現較為突出者,應予以鼓勵和給予適當獎賞。對在騷亂中致死的藏人親屬應向他們表明騷亂不得人心和堅決維護祖國統一的立場,爭取這些人立場有所轉變。有關方面在其親屬立場轉變時可適當給予撫恤和照顧。對在騷亂中受傷的藏人,應本著人道主義精神根據不同情況分別安排治療。要儘可能地做好善後工作。
八、對宗教界的清查要慎重,切勿情緒化,對一些寺廟的分裂活動,要繼續堅持有理、有力、有節的鬥爭方式。遇事要多同主管部門協商,不要隨意闖入寺廟,以免為分裂主義分子提供製造矛盾的藉口。
九、中央決定在西藏拉薩實行戒嚴,戒嚴令於一九八九年三月八日由國務院總理發佈,各單位要做好各項工作準備,配合戒嚴令的實施。關於戒嚴令實施的具體步驟見國家安全部、總參謀部的通知。
中共中央、中央軍委聯合指示中的態度向人們暗示出這場悲劇的真正導演者。它像一股注入反應釜中的中和劑,使大量翻滾起來的龐雜物質又重新沉澱了。武警系統的負責人露出了幾天以來的第一次笑容。令人頭暈目眩的政治輪盤終於停止了轉動,指針停在了他們所要的位置上。他們又一次地成了政治上的贏家。
聯席會議的最後一項是由國家安全工作小組宣布國家安全局和總參謀部共同發布的。
聯合戒嚴通知,大致內容如下:
在八日戒嚴令發布後,國防軍五十二旅和武警駐藏部隊聯合擔任拉薩地區的戒嚴任務。武警部隊沿北京路、林廓路、青年路一線佈防,負責成關區市中心的戒嚴,五十二旅負責除成關區以外的市區和郊區的全線防務。當雄、貢噶機場由武警和五十二旅聯合防守。武警部隊負責的臨時指揮部宣布撤銷,由五十二旅和武警部隊共同組成戒嚴指揮部。中央軍委和國務院對指揮部具有絕對指揮權。目前五十二旅正在開進途中,武警部隊要嚴守崗位,並著手移交工作。接防工作要求於八日中午十二時以前結束。另外在此次騷亂中被捕及關押的所有人犯,應歸口處理,臨時指揮部在撤銷之前必須將死傷人數和審訊結果報告中央並向自治區公安廳著手接交工作。
在這一期間如發生意外事件,任何部門都不得擅自處理,必須及時向中央有關部門請示,待得到確切答覆後才可行動。公安廳系統要充分動員起來,配合戒嚴部隊完成戒嚴任務。同時嚴格擔負起社會治安和清查戶口的任務,對在此次騷亂中被暴徒搶砸和燒燬的公共、私人設施,應盡快組織人員進行修護工作,對市容清理和整頓的工作要加快工作步伐。自治區人民政府所屬各商業和經濟部門,應盡量保證戒嚴部隊的日常生活供應,使戒嚴任務順利完成。
七日夜間,拉薩市區到處都能聽到哭聲,很多藏人居民的家裡都有人死傷和被關押。街上還有三五成群的藏人在往火堆中扔自行車和散落在街上的其他商店物資,當武警巡邏隊開過來時,人們才靠向馬路的兩旁,有人偷偷地向武警吐口水,但沒有人敢公開叫罵了......
一些藏族的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組織起來,結夥成群地到自治區人大和政協機關,要求與這兩個部門的負責人見面,要求中共中央方面對這次過火的鎮壓行為予以解釋。他們大多數情緒異常激動,有的竟在辦公樓前大聲痛哭起來。
有關部門的負責人一直沒有出來和他們見面談話。面對這種狀況,政府部門和統戰部門的負責人都在躲。他們自己知道,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說明這些前來的藏族委員們。
一些在自治區黨、政部門工作的藏族幹部因家中有人在鎮壓中死傷和被捕,他們也串聯起來向有關方面要人並向自己所在單位提出辭呈。
一時間,自治區黨委和自治區政府辦公大樓裡呈現出一片混亂和緊張的情緒。不滿的聲音是從內部爆發出來的,自治區最高當局似乎已經失去運作的能力。他們中有人斷言:這場鎮壓為今後的西藏政局種下了禍根,目前所造成的狀況將使西藏社會從此失去安定。這裡的每個藏人都有可能成為一顆隨時都會炸響的炸彈。一些早年調入西藏工作的內地幹部為此流下了眼淚,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搞成這個樣子。面對拉薩人那充滿深仇大恨的眼睛,他們知道,自己進入西藏的光榮樂章已經打上了休止符。因此,他們中很多人準備調回內地工作,他們預感到,真正的危險已開始降臨。
這天深夜,哲蚌寺、乃窮寺、色拉寺和大、小昭寺在同一時候吹起了法螺並有節奏地敲擊皮鼓,眾僧尼詠吟著《密法金剛經》,開始了對死者的超度和對殺者的詛咒。在聽到這聲音的同時,拉薩的藏人也在家中擺起了酥油燈祭壇,插上了高香,齊聲合詠。這聲音淒歷而低沉,和著法螺和皮鼓升入了漆黑的夜空。這聲音不絕於縷地籠罩著拉薩城從深夜直到天明。這聲音使人聽起來感到毛骨悚然--天神震怒了麼?
恥辱的和平
八日清晨,位於拉薩市西郊五公里處的西藏第一大寺--哲蚌寺,在主寺噶丹頗章(宮)頂上的高大「塔經」,上升起了一面巨大的「雪山獅子旗」。全寺七千僧人站在大旗之下,在皮鼓和腿骨號角伴奏聲中,最後的齊聲詠唱了《智者喜筵》中的英雄篇章:仁者以智慧保護自己,敵人再多也難以傷害他。烏仗那婆羅門的兒子,一個人就能降服所有的敵人。大人物所敬仰的,卑賤者卻去輕侮。頂月神頭上的月亮,卻成了阿修羅的食品。不能專心的修持者,難以有得道成佛的機會。要是能持守寂靈,得道就為期不遠了......詠唱持續了近兩個小時,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詠唱結束了,七千僧人全部龜縮進了那龐大而神秘的建築中。四處山野一片安籟沉寂,只有那面旗幟迎著朝陽,合著鳥兒的叫聲,在高高的噶丹頗章頂上隨風飄舞-- 恥辱的和平開始了。
八日九點半左右,武警部隊三百名士兵包圍了哲蚌寺。他們用手提話筒向哲蚌寺喊話,武警限僧侶們二十分鐘之內撤下「雪山獅子旗」。二十分鐘過去了,僧侶們沒有行動。三百名武警士兵在一名中級軍官的率領下,魚貫進入哲蚌寺,沿著高高的台階登上了主寺噶丹頗章,一名武警士兵飛快地爬上了「塔經」,摘下了象徵獨立的旗幟--全寺靜極了,七千名僧侶默默地注視著武警們的一舉一動,沒有任何反應。當武警三百名士兵情緒緊張地走出哲蚌寺的時候,前來接防的五十二旅的連隊也到達了該寺。十分鐘後,換防的交接完成了。武警在交接中沒有告訴對方剛才發生的事情,他們捧著「戰利品」回去,準備向上級報功。
八日十點整,國防軍五十二旅的部隊從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同時開進拉薩市郊,在完成了城區外線佈防後,開始進入市區接防。在市區他們受到了武警方面的阻礙; 武警方面表示,由於目前市區內正在進行武警公安系統的武裝示威遊行,為了保證秩序,所有換防事宜暫緩執行。
八日十點半,由數十輛載滿士兵的卡車和成百輛吉普車,跨斗摩托車組成的武警公安系統車隊,沿拉薩市各主要街道,進行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武裝示威遊行。一時間,警笛長鳴、口號震天、馬達轟鳴,拉薩城在一片刺耳的聲音中顫動。武警系統在換防的最後時刻,向前來接防的軍隊和全體拉薩人民顯示著他們的存在,以表明他們仍然對西藏的局勢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八日十點整,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中央電視臺、西藏人民廣播電臺、西藏電視臺同時播送了由中共國務院總理李鵬發布的對西藏拉薩的戒嚴令。拉薩城區的大街小巷一時擠滿了各單位的廣播車,高音喇叭的巨大音量相互交錯地轟擊著這座城市,沒有任何辦法聽清戒嚴令的內容。整整一天,拉薩人民都浸泡在這種噪音之中。
三月九日,由西藏自治區黨委為首的西藏黨、政、軍、青、工、婦各界,根據中共中央、中央軍委聯合指示的精神,開始組織慰問團到醫院和軍營去對武警軍人進行慰問。西藏電臺、電視臺連日報導著各種各樣的慰問活動,連對此次鎮壓意見最大的政協也趕忙表態,連日召開座談會。宗教界和社會賢達們在這種人人過關的形勢逼迫下紛紛表態支持這次鎮壓行動,並像演戲一樣地在鏡頭前一一亮相。拉薩人沉默了,西藏也沉默了,只有一個喉嚨在叫,拉薩城像一個小丑一樣被那些化裝大師們塗抹著。劊子手們在這種塗抹中更襯出了他們那「血染的風采」。
下面是西藏人民廣播電臺和西藏電視臺三月十日至十二日播發的幾則消息摘要:
三月十日《西藏日報》評論員文章《穩定局勢靠什麼?》「......無數事實證明了一個偉大的真理:西藏是偉大祖國的一部分。西藏的天是西藏人民的天,西藏的天是變不了的,......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是西藏社會穩定發展的根本保障,......今後有誰膽敢在西藏搞分裂、鬧變天,中國共產黨必將帶領西藏各族人民給他們以毀滅性的打擊」
三月十一日,西藏電臺記者楊小芳、張金報導:「少數分裂主義分子的倒行逆施不僅危害了廣大人民生命財產的安全,破壞了人民安寧的生活,也使廣大信教群眾心靈上蒙上了陰影。往日教徒如雲,香菸繚繞的大召寺周圍,劫後一片慘敗景象。就連轉經道東北方向的巨大「塔經」也被燒得只剩一截黑木椿。人們不難想像,這一小撮分裂主義分子,口中狂叫保證宗教信仰自由,而干的卻是燒、砸、搶劫宗教場所的罪惡勾當......」
三月十一日,拉薩電視臺記者余文潮、陳重報導:「......連日來,在拉薩的公安、武警和解放軍戰士在搜尋參與拉薩騷亂的分裂主義分子時,搜繳了一批槍枝彈藥和反動宣傳品;自國務院發布戒嚴令以來,在拉薩的公安、武警和解放軍戰士立即行動起來,迅速搜捕在這次騷亂事件中證據確鑿的打、砸、搶劫分子。在搜捕中,查獲了部分槍枝彈藥。其中大部分是自製的步槍和老槍改造成能適用新式步槍子彈的槍枝......這次查獲的有大量新式步槍子彈、雷管、火藥及大量的反動宣傳品......」
三月十二日,西藏電臺記者楊小芳報導:「按照自治區人民政府第一號令,拉薩市公安外管部門妥善安排在拉薩境內的外國人以保證他們在戒嚴期的安全,從三月八日戒嚴令發出到九日晚二十時三十分,已有一百九十八名在拉薩旅遊的外國人分六批離開拉薩戒嚴區,其中有三十八人前往樟木口岸離境,剩下的小部分外國人也將在近日離開拉薩。據瞭解,在這次少數分裂主義者製造的騷亂中,有十名外國人不聽我有關方面勸阻,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外國人出境入境管理法和外交部制定的外國駐華記者須知以及拉薩市人民政府一九八七年發布的第三號通告的有關規定,被我有關部門分別進行了批評教育、警告和罰款的處理,其中兩名英國記者已於八日晚被我外管部門責令限時離開西藏。」
三月的這場事件引起了國內外新聞界的極大關注,他們紛紛派出自己的記者前往拉薩進行公開和秘密的採訪。由於拉薩地區實行戒嚴,國內外的記者在中國西北、西南靠近西藏的省份沉澱下來。於是,四川省會成都成了新聞界聚會的中心,成都錦江飯店的大廳裡,無數新聞專業人員交頭接耳,四下忙碌著交換和傳達一些並不可靠的消息。八日以來,只有幾個美國記者搞到了一些遠距離拍攝的照片,畫面是正在向拉薩開進途中的五十二旅的部隊。沒有拉薩事件的任何真實消息傳出來。有些國內記者試圖憑著記者證和介紹信去購買前往拉薩的機票,當他們到西南航空公司售票處時,才知道必須憑西藏自治區人民政府和西藏軍區駐成都辦事處的介紹信才能購票。他們又奔向這兩個辦事處,在那裡,他們看到有成百人在等待著辦理去拉薩的介紹信。負責審查的人員告訴他們,只有三種人有可能進藏:拉薩的固定居民、西藏黨、政、軍系統的出差人員和有部級證明的中央及地方各部門的出差人員。十日的班機,全機只載了三十二名旅客,西南聯航的客運在這種情況下不得不捎帶著裝貨。國內外新聞界的機靈鬼們這才明白:拉薩是真的戒嚴了。她與外界已經完全隔絕。
拉薩城內,搜捕還在繼續進行,每天都有大量的藏人因涉嫌參與騷亂而被公安武警收押。有些藏族青年甚至因為曾經和工廠黨支部書記吵過架也被武警帶走審查。武警士兵繼續在八角街戒嚴區隨便闖入民宅,隨便抓人。十一日上午,一名藏族工人騎著摩托車行至路口檢查站,因煞車時超過了警戒線而被武警士兵開槍打傷。藏人們在街道上行走隨時都有可能被盤查,滿街都是頭戴鋼盔的軍警。一些內地商人開始試探著在街上擺攤售貨,但一天下來,幾乎沒有什麼人光顧。拉薩變成了一座只有軍警的死城。
三月十一日,自治區公安廳和西藏軍區聯合向自治區黨委報告了自三月五日以來市民的傷亡及被押人數:「截止三月十日,拉薩市民共有三百八十七人在騷亂中喪生,其中多數是被槍彈擊斃致死的。七百二十一人在騷亂中受傷,其中傷勢較嚴重者一百二十六人。三百五十四人失蹤。兩千一百多人被捕或在押。宗教界人士八十二人死亡,三十七人受傷,一百多人失蹤,六百五十人左右被捕或在押。外地藏人死傷數正在統計中。武警方面到昨日(三月十日)已向公安廳、局系統移交了一千二百三十六名被捕人犯,其他人犯仍在武警處關押......」
這份報告交上去的當天就被定為絕密材料由國家安全部工作小組封存,任何部門都不得查閱。但這是徒勞的,各單位都有自己的統計系統。
很多部門爭相向自治區公安廳系統核對藏人的死傷及關押人數,但公安廳為此只能保持沉默。其實,在這場鎮壓中究竟有多少人死亡,公安廳的人也不清楚,因為他們對外地藏人在拉薩的人數一無所知,那些報告上的統計數字都是從拉薩市公安局的戶籍冊中得來的。西藏歷史中又有一頁被牢牢地粘了起來,成了千古之謎。
三月十二日清晨。有人在拉薩河上發現了大量被砍成碎塊兒的屍體。當市公安局的人趕到現場時,屍體碎塊兒大部分都漂向了下游,河邊水草旁掛滿殘存的肢體和內臟......不知道這是死者家屬們幹的還是他人所為。
當這件事在拉薩城裡的甜茶館傳開的時候,在場的藏人們表現出一種驚人的沉默。
難道他們真的被那種巨大的恐怖擊得麻木了嗎?--這個民族的文化深層中潛藏著一種因果報應的苯數哲理,難道他們已經把命運托付給來世了?
當你看著這些呆滯的面孔時,你會感到不寒而慄,因為你會得到這樣一種回答:「既然你們贏得了今天,那麼,我們就選擇明天吧!」
明天會是什麼樣子--死者和生者都無法回答。法螺和皮鼓又一次從古老的寺院中響起,僧侶們又開始詠吟那晦澀而深奧的經典。這聲音被山風托起送上了四外那褐色的山巒。夕陽落在了遠山的背後,夜的巨幕正在徐徐落下--拉薩悲劇的最後一幕在千古永存的青藏高原上宣告終場。
兩個多月後,在那個政權的心臟--北京,一場更大規模的屠殺開始了。(全文完)
作者簡介
唐達獻,筆名小村,年輕時由因而於反對毛澤東的統治而被捕,從1975--1979年之間坐了四年多的監牢。其後雖獲得平反,但他堅持自己的理念,積極從事民主運動。1989年六四天安門事件中由於積極組織抗議活動而面臨危險時,在法國駐中國大使館的幫助下流亡法國,繼續攻讀人類學和民族學博士學位。作者在中國大陸作為一個新聞記者,發表過有關經濟學和社會學的論文,1983年和1989年前後兩次長時間在西藏地區進行社會調查等,期間作者廣泛接觸西藏的各階層人士和中共官員、軍官等,從1984年開始以研究員的名義前後多次上書中共決策階層,包括統戰部、民族事務委員會、國務院宗教事務局等,提出在溫和平等的基礎上解決中國存在的民族問題。他的父母原來均為高級幹部,曾由於倡導溫和對待少數民族而遭到整肅,因此作者對民族問題--特別是西藏問題作了較為深入的研究, 因而也使本文更具說服力。
刺刀直指拉薩:八九年拉薩事件紀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