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衡陽市志》記載:1957年這個人口不足50萬的城市,"共挖出右派集團118個,劃右派份子3854人(其中中共黨員187人),佔反右單位總人數的 8.86%。右派份子中高中以上文化的1772人,佔45.98%。市民盟、民革、民建三個黨派32名市級委員有18人被劃為右派,佔56%。全市中小學教師被劃右派的比例達15.5%。還有一部分被劃為中右分子。對這3854人的處分,70%以上是開除公職押送勞動教養和保留公職押送農村監督勞動,其餘的人,在接踵而來的政治運動中大部分被強制下放農村。這些人被強制從事重體力勞動,工資大幅度降低或取消,那時未實行計畫生育,每個家庭人口較多,生活陷入極度貧困,以至衣食無著,掙紮在死亡線上",好些人因此提前離世。
新近翻閱難友應山紅主篇的《石鼓灘頭》--"湖南衡陽反右史實",在 460頁上讀到牛德山先生所寫的《迷糊、聾啞及其它》一段反右紀實史料,真有點啼笑皆非!那些一味媚上阿上的昏官庸官黑官,為了證明毛澤東的"偉大英明 ",不惜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竟將一大批善良的底層教師、售貨員、工人,打成"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右派份子"。他們中既有昏頭昏腦的迷糊,又聾又啞的殘疾人,還有目不識丁的工人和未成年少女............簡直就是徹頭徹尾地整人害人,哪有什麼"正確"、"必要"可言,純是湊數拚數,五花八門,品種齊全。在人們心目中以為右派多少總有點政治頭腦的知識份子或官場中人,然而不是啊!請看下面這幾個例子:
迷糊人李霽月
她是瀏陽人,反右時已年近五十,雖是教師,文化水平卻低得可憐,濫竽充數地教著初小一年級。她生性孤僻與同事很少交往,除了在課堂上平時難得開口,每天教完幾節課便閉戶不出。每次集體學習,她要麼一言不發,要麼打瞌睡,不論人家怎樣批評以至嘲弄,就是不改。時間久了大家習以為常,便聽之任之。
她是獨身,聞說解放前曾與一個花花公子同居過,後被遺棄,從此再未婚配。對政治上的事一竅不通。在轟轟烈烈的抗美援朝運動中,朝鮮的領袖是誰,志願軍司令員是誰,一概不知。在如火如荼的反右派鬥爭中,什麼是左派,什麼是右派,也說不明白。1958年寒假集中整風反右,在小組鳴放會上她照例打盹迷糊。工作組的同志喊醒她問;"剛才×××的發言,你聽清楚了沒有?"
"聽清楚了!"
"你認為他的發言怎樣?"
"講得很好,我完全同意。"
就這樣,她便因"支持右振和右派一鼻孔出氣"而與×××一併落網了。此外還有一條罪狀,就是她曾在閑談中說過"我那裡賣的油條細得像筷子,風都吹得起。"那當然就是"攻擊社會主義"了。她被押送農村監督勞動,由於有一雙解放了的小腳,又是高度近視,在田埂上走路還要別人攙扶,手無縛雞之力,連個小鋤頭也舉不起。怪不得農民為之嘆息說;"這號人怎麼也送到農村來?真造孽啊!"隊長只得安排她帶幾個孩子。1961年被調到社會主義學院。請勿誤會,以為她入了高等學府。這個學院其實是個短期政治學習班,對右派或摘帽右派來說,仍是個通過勞動進行改造思想的場所。一天來了兩名外調人員找她談話。右派們都是非常敏感的,對這種難見的新鮮事紛紛猜測議論:難道要摘掉她的右派帽子?憑她這樣的表現,哪裡夠資格,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過了幾天,那兩人又來了。一個大膽的右派去偷聽,這才真相大白。原來,李霽月是我國第一位女將軍李貞的堂妹。在國共爭奪下天的革命戰爭年代,李貞將一個兒子托付給她撫養。李霽月多年忍飢挨凍,歷盡艱辛把孩子養大成人。沒想到就在臨近解放時孩子高中畢業了,竟在一次游泳中不幸喪命。她為此內疚痛苦萬分感到無顏見親人,所以解放後雖然李貞諒解了她,一再派人接她去北京,她就是不去。這次來人還是奉命來接她的。按說,在這種情況下,她如果去北京將軍府處境必會好許多,但她仍堅持不肯去。以後的情形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她一人住在江東一間小破屋裡,衣衫襤褸,瘦小佝僂,改正後病死時孑然一身。打盹幾分鐘受苦半輩子,你說冤不冤?
聾啞人高揚秋
他十歲那年因病而全聾半啞,久與之相處,可勉強聽懂其結結巴巴的短語。解放前他靠賣黃泥河水謀生,與地下黨員查微結識,被培養擔任交通員,傳遞了許多秘密文件,無一閃失,不久加入了地下團。他沒有上什麼學堂,但聰明好學曾把字典抄寫過三遍,練成一手好字,文章也寫得流暢,又擅長繪畫。解放後先後在市總工會和市工人俱樂部(現工人文化宮)工作,多次被評為三好團員和先進工作者。1958年5月,反右鬥爭已近尾聲,領導上卻親自找他苦口婆心動員:"你是團員,是黨的助手,要多提意見,幫助黨整風,你又是殘疾人,會有什麼野心?儘管放心好了!"於是他寫了張大字報,提出幾條意見:
一、市總工會主席處理某件事欠缺民主協商,造成損失;二、某某幹部繫起義人員,在肅反中被打成歷史反革命,與政策不合;三、自己年輕,工作量大,糧食定量少了些,是否可增加一點。幾天後就宣布他為右派。
在批鬥會上大家聲嘶力竭地討伐,口號聲如萬炮齊發,他無動於衷雷打不動,左顧右盼不知所以。最後認為他頑固不化,從重處理,開除公職和團籍,被押送株州勞教。株州方面的人說衡陽人發癲了,堅決不收。他在株州只過了一夜就被退回。在衡陽勞教所一個管教人員叫他拉一車煤,他發現煤是公家的,卻往那人的家裡送,便愣頭愣腦一本正經地提出抗議,得到的回報是加大勞動量。在一次用船運煤去車江鎮時,要他一個人擔兩噸焦炭上船,又命他拉縴。烈日曝晒,汗流如雨,他拉了 30多里水路,只吃到兩個小饅頭,暈倒在湘江河邊。不諳世事,自作自受,你說蠢不蠢?當然後來活活被整死了。
工人李君健
1958 年時他衡陽市二醫院放射科工人,一生酷愛京劇,同事中的趙真琦、卓德章也有同樣愛好。事有湊巧,趙有歷史問題,卓是副院長、農工民主黨成員、外科專家,本市有名的"一把刀"。這兩人在反右鬥爭中,一個按反革命處理,一個判成了右派,於是李君健也跟著遭殃,主要罪名有二:一、與趙、卓關門聽收音機,雖然實際上是欣賞京劇,卻硬說他們結成了反黨集團,在偷聽敵臺。二、李是單身公,一向不修邊幅,對人說衣服難洗,特別是領子和袖子最髒,最難洗,便說他是含沙射影攻擊"領袖"。二十多年後,給他下的改正通知上寫道:對他改正的主要理由是劃右時他系工人,而中央當時明文規定在工人、農民中不准劃右派。但是,此時他已四十四歲,時光不能倒流了,不是右派又怎樣?白白受了幾十年罪,敢去找專橫不講理的共產黨嗎?
少女梁秀春
1940 年她出身於衡陽縣確山鄉一個山村的貧苦農民家庭,44年日寇入侵衡陽,4歲的她在逃難時散失在叢林裡,如不是被人發現就不會有後來的故事了。1956年她就讀於私立大剛會計學校,被地區百貨分公司招去在秘書科當打字員。因眼睛不好,次年到祁陽縣百貨公司當售貨員站櫃臺,或搖著撥浪鼓挑貨下鄉兜售。十七歲的少女天真浪漫,充滿幻想。1957年全公司30多人已揪出14名右派,成績名列全縣。這個單位在揪鬥右派有個創造,凡要揪某某人事先畫好頭像用白紙覆蓋,臨到批鬥時才揭開。除夕那天小梁去上班,見牆上又貼出一張照例被遮蓋著的頭像。她抱著孩子似的好奇心,猜想著這排行第十五名者是誰。剛走近牆邊就被人團團圍住,揭開白紙一看正是她的頭像。罪狀是什麼呢?
1957年10月正開展大鳴大放大字報運動。某日,一顧客遞給她一卷紙,說是對公司提意見。她隨口答應順手代貼,原來是批評公司經理、整風領導小組組長劉繼波拋棄結髮妻另覓新歡,是"新陳世美"。於是,便定她"惡毒攻擊黨的領導",並且是" 反黨集團"成員。此外,她說過1954年糧食統購統多了,還發生捆綁吊打現象;農村互助組轉初級社又升高級社,步子太快了;1956年肅反外調人員滿天飛,差旅費開銷太大,有些可用函調以節約開支。這樣就定為"反對社會主義"和"反對肅反運動"。她遭到辱罵毆打,遍體鱗傷,三天三夜連續批鬥,逼她交代" 反黨集團"的頭頭,而她與那名顧客並不認識。她只有十七歲,上報的定案材料竟寫成二十歲。她受到開除干籍留用察看、降薪的處分,被遣送農村監督勞動。她不斷申訴。到了1961年底,上級查明她的年齡確實被加了三歲,便作為特殊案件進行甄別改正,恢復了干籍,留了一個"留團察看一年"的尾巴。她被安排在白水百貨批發部工作。到1968年底她臨近分娩,又被揪出來,說"1957年劃右派年齡不夠,現在夠了"。批鬥會結束後一個小時,孩子呱呱落地。她再次受到降薪發配農村的處分。從少年到中年,梁秀春沒有過一天安穩日子,而那個報復陷害無辜的公司經理卻官運享通,步步高陞。毛澤東治下的中囯就是如此,作惡的陞官,幹事的人受罪,變人為鬼比比皆是。
反右鬥爭已整整52年,至今仍"偉大正確","必要及時",只是擴大化而已。不"平反"、不補工資、不賠償,還不準提及,不知當局安的什麼心,還要再搞一次"反右鬥爭"麼?不知胡溫的"和諧社會"對此有何解釋?難道就算了嗎!這筆欠賬永遠記在歷史的銅柱上:反右鬥爭是共產黨的一筆毀滅中華民族前程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