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一陣清風,清風拂不去心底的悵然;笑一臉燦爛,燦爛掩不住歲月的刻痕。整理過往的書信,無意間翻到妳寫給我的一篇文稿,讓我的思緒頓時也隨之翻揚。站在生命長河的中站小憩,追憶往事想著20年後的妳,在歷經命運的洗禮之後,是否一如當年仍有著同樣堅定的智慧與勇氣,生為女兒身卻在那高喊女男平等的年代,寫了一篇《女權主義不能太認真》。
妳這樣說的(僅節錄了部分內容):「才這題目一落定,我已想著自己要挨罵了,但我不要驚怕。也來學學這些木蘭女將們,披盔甲丶上陣仗的胸襟。就算『橫眉冷對千夫指』也絕不......嗯,其實不妥呀......我只願能似孩子的一笑,瞬間化得開那千眉千眼的凝凍。」
「在古時候,絕色佳人的一笑,美得令人驚動。傾得了城,傾得了國。然而,兵將萬骨枯死荒漠上,不定也只是一場枉然罷了。這才知曉,真正深刻的力量,畢竟不單單取決於可以計算的『數』與『量』上。真正動人的溫柔,畢竟也不都是『明朗』又『順遂』的。易經說『曲成萬物』,才是它的正解。」
「女權主義者,筆筆皆要爍亮,這兒就難能順心。」
「世事多半也是認真計較不得。流水歷歷,卻也霧氣迷離,要有漫得開的空間。都把來平衡丶來分析,先就失天趣了。哪兒還有剩幾分戲耍的心情呢?為只為凝重著曳行,飛揚也無,風光也沒有的」
「思無邪,還不離情意,最是不落劫難。」
「總該是『情意』游於論說丶法則線上,內內外外出邊出沿,活水漫漫,才生得出雲影丶天光的美麗。於現代裡,是正色要去探討『兩性平權』的意識。論說『圍城裡丶圍城外』的困惑,如此牆垣分明,當下矛盾又對立,打個死結開脫不了。」
「常常即是,越是天機幽微困頓的地方,心思越要放得柔丶放得緩丶放得寬。這兒,在女權主義者看來,也是有些瞧不起。」
「人世遭遇,是何其種種的不同。多有人力可創作處,亦有天命不可移轉的地方。前者得著力,後者卻得舒緩。哪能都來一段張牙舞爪的。尤其,在那險險的對應上,多說要有對人世的好情懷。那是為能夠度劫,劫後仍有喜樂。」
「『成』與『不成』,劫後才是真章分明。若是到頭來,只感得對人生情意的荒失,做人的線條也僵硬了,當時即便是怎樣的挺立,也是虛誇。反著說,一路裡溫情潤意,生機脈脈長流,當時,即便是怎樣的委屈,也只似冬枝的凝霜,等著春風吹起,即刻抽條吐芽,綻開出枝頭的花意盈盈。」
「人生無常,最是情意難平撫。」
「女權主義者掙律法,是為著人世正義的樣式。條例上理當平權,不好循私偏執的。但,掙得來也要做得來有情意。似初春新新氂過的田地才好。溫暖陽光映著一畦畦鮮潔的松土,飽蓄著八方的好風好雨,生意滿滿的在一片地心裏蒙生。好情好意徘回,等待丶願意丶委屈丶忍耐丶包容與諒解,都不是異物。因著這些情愫,平權也有了舒柔的好性情。要不然,挾律法欲追逐情意,正似誇父逐日了。」
20年後無意間找出妳寫的文,也著實比當初更認真的看了一遍丶細想了一回。原來這樣的胸襟與智慧,我晚了這些年才能領悟。祇是,這20年來似乎是對女權運動認真的人多,不太認真的人少,女性也終於為自己掙得了律法上的地位與強勢,連生兒女都不一定要從父姓了。至於男權雖不好說它已奄奄一息,但陰與陽真的都變了,即便是那最難平撫的情意,也常在律法的裁奪下,輕易地放棄了平撫的機會。
兩性的平權溝通,或許一開始就沒有站在協調與互諒的基礎上,而是站在爭鬥與爭戰的位置,為彼此的利益爭奪。於是柔不再是天造的柔曲,剛也失去了天造的陽剛,最後弄成個陰不陰丶陽不陽,陰陽難諧,這下真如妳說的牆垣分明丶矛盾對立,已打個死結開脫不了。結果是,天下男女都苦,往往更累及子女,成了爭戰之下的犧牲品。
人的觀念常會隨著時代變化而移轉,今日之人還有幾個能將「曲成萬物」的「曲」視為一種智慧而不是一種委屈與負荷?所以怨與苦悶漸漸取代了天光雲影在心中徘徊的份量,若家庭竟也不能讓疲憊的心停歇,我們還要到何處去尋找真正的溫暖?
北風緊吹終不能讓人脫下身上的負荷,柔能克剛永遠是上蒼賦與人間不變的真理。放下那些惱人論說與法則如何?畢竟已傷人太深!何妨打開情意的枷鎖,讓它再次如漫漫活水,撫平彼此煎熬的傷口,然後可以手攜手丶心連心,再次共畫那天光雲影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