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在寫作
老舍是上世紀中國知名作家和劇作家,他是一九五○年從美國歸國的。50年代頭幾年,為了籠絡知識份子,吸引海外人才歸國,給老舍在中國文聯、中國作家協會、全國人大和政協等安了許多頭銜,雖無實權,卻也風光了一陣子。但是那個時代的政治氣候使他很快明白,需要的是"遵命文學",他得趕緊跟上形勢。當年許多作家都面臨著"假話我不寫,真話不能寫,最好是不寫" 的尷尬處境。沈從文就是堅決封筆的名家之一。老舍雖然絞淨腦汁,也很用功,但還是寫不出什麼作品。其實,如他自稱的那樣,他一直是個"歌德派"。除了歌頌黨、老東的小作品和為配合政治運動而寫的應景文章外,少有作品問世。黨要宣傳什麼,他就歌頌什麼,話劇《西望長安》和《龍鬚溝》就是兩個例子。他的幾部傳世名作如《茶館》《四世同堂》等都是在49年前寫成的。
老舍自認為有那麼多光榮頭銜在身,就必須時時與黨保持一致,積極投入各項政治運動。一九五七年毛澤東發動反右派運動,有百萬知識份子被打成右派,其中包括劇作家吳祖光。老舍與吳祖光是同行,本來平素關係很好,但反右時不得不公開發言批判他。自然這行為不光採,但那是個不僅不許你亂說話,而且不許你不說話的時代。不表態、不打人一棍子,黨組織會說自己立場不堅定。所以呀,老舍幹的是違心的事。但他的良心並未泯滅,不久吳祖光被送到北大荒勞改,老舍通過買吳家收藏的字畫給了經濟緊迫的吳家間接的幫助。
大躍進運動的徹底失敗致使三千萬人餓死,毛澤東被迫收斂,中國政治氣氛曾一度鬆動,文化方面的專制也有所鬆動,文學藝術家們覺得鬆了綁,禁忌少了。一九六○至六二年全國人民餓了三年肚子,文藝界倒相對繁榮起來。老舍也覺得形勢變了,不必再寫歌頌黨的小作品和應景文章。他開始撰寫小說《正紅旗下》。該書寫的是清朝末年滿人的故事,實際是一部自傳體小說。
但好景不長,當年九月,毛澤東已喘過氣來,在中共八屆十中全會上鼓吹"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並以此為依據收緊政治套索。毛指小說《劉志丹》的作者李建彤"利用寫小說搞反黨活動,是一大發明。" 結果全國近萬人因此被牽連受害,挨打、關押、逼死,連李建彤在陝北採訪時為她帶過路的兩個老百姓也被定罪而自殺。其後,全國各報刊雜誌都展開批判形形色色的"毒草"。正在寫《正紅旗下》的老舍被澆了一盆冷水。他終於明白,他想寫的那種小說不是黨需要的。他的心徹底涼了。無奈之中,他擱下筆,把已完成的八萬字手稿放進了書桌。但既然身兼北京市文聯主席,他的筆還得為黨服務不是?他仍想跟形勢,但越想跟黨走,創作生命力越衰竭。不得已寫了一篇快板書《陳各莊上養豬多》,其中幾句是"熱愛豬,不辭勞......幹勁大,不識閑......越進步,越學習,永遠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 這是他生前公開發表的最後一篇"作品"。人們讀了老舍的那種趕浪潮的順口溜,真是哭笑不得,只能痛惜其自賤。在共產黨治下的十六年間,老舍的文藝生命日趨萎縮。剛回國時老舍曾在公開場合說過"毛主席給了我新的文藝生命"。可是毛非但沒有給老舍"新的文藝生命",連他文藝生命的根都給刨了。作為一個作家,老舍的生命早已枯萎、死去。
老舍很欣賞鄧拓的《燕山夜話》,說鄧拓"大手筆寫小文章,別開生面,別具一格"。文革前夕,1966年四月間全國大張旗鼓地批判鄧拓的《燕山夜話》,老舍心中十分悲憤,但他只能沉默。這時,連大名鼎鼎的郭沫若也覺察形勢險惡,趕緊表示對毛效忠。四月十四日,郭在全國人大常委會上發言說:"拿今天的標準來講,我以前寫的東西,應該全部燒掉,沒有一點價值。主要的原因就是沒有學好毛澤東思想,沒有用毛澤東思想來武裝自己。"東厚顏無恥,竟親自批示將郭沫若的發言送報社發表。就在這時,老舍也看出來,他的作家生涯徹底結束了。
1966年 5月底鄧拓服藥自殺。此時老舍還認為文化革命革不到他頭上。當時的革命對象是所謂"三反分子","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他認為哪條都攤不上。但是,這一次是"橫掃一切牛鬼蛇神",老舍到底還是沒躲過去。66年8月,北京的紅衛兵掀起了"破四舊"、抄家、鬥牛鬼蛇神的紅色風暴,8月23日北京戲曲學校的學生決定在文廟焚燒京劇戲裝,同時將北京市文化局和文聯的"黑幫"裝上車批鬥。上車的牛鬼蛇神當中,本沒有老舍。不久前他半夜吐血入醫院搶救,剛剛出院,這一天是他出院後第一天上班。他見作家蕭軍等三十多人被學生裝上車,便從人群中站了出去,想挽回一下。一位在現場擔任指揮的北京大學的女學生一眼認出他來,立即大叫:"這是老舍,是他們的主席,大反動權威!揪他上車!"於是老舍也成了他們的俘虜。到了文廟,幾十箱精工繡成的戲裝已被堆在空地,一二百學生,主要是女八中的學生,一邊焚燒京劇戲裝,一邊揮舞演戲用的刀槍和帶銅頭的軍用皮帶(當時是幹部子弟的特別標誌之一),拷打頂著烈日跪在火堆前的"黑幫"。除老舍外,這些跪成一圈的黑幫中還有市文化局長趙鼎新、張夢庚、張國礎,北京市文聯領導幹部田蘭、江楓,右派份子蕭軍,京劇名演員荀慧生、白雲生等。這時,成千上萬的人擁到文廟,局勢完全失控。老舍當下被打得頭破血流,有人撕下一塊戲裝上的白綢水袖替他包紮,且被恩准第一個離開現場。可是回到文聯,另一支幾百人的紅衛兵隊伍已經等候在那裡。老舍被抓到文聯大門外水泥花壇上挂黑牌示眾。
就在那時,憤怒已極的老舍表現了士可殺而不可辱的無畏氣概。在紅衛兵要他手舉黑牌低頭時,他卻昂然揚起了頭,並將黑牌憤然朝地下摔去。於是拳頭伴著口號,皮帶夾著唾沫,老舍又挨了那些小暴徒們一頓毒打。這時有人說他是"現行反革命",應當法辦(據說此人就是浩然,他為了從紅衛兵手裡脫身,才血口噴人)。經過一番爭奪,老舍被 塞進汽車,開往當地派出所。紅衛兵們又在那裡輪番打他,直到深夜。臨走時命令他第二天早晨拿著"現行反革命"的黑牌,到市文聯接受批鬥。
第二天一早,老舍對三歲的孫女說了句"和爺爺說再見",然後就毅然離開家,到了城北的太平湖,最後縱身投入湖中,告別了那個血腥和罪惡的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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