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巢破土動工那年,我由西三環的"老虎廟地區"搬來城北的"老虎廟村",也就是現在的鳥巢所在地附近居住。不為其它,只為母親年事已高,為了就近照顧。
我因此經歷了鳥巢的第一次沙塵暴、第一次大雪暴和第一次地震威懾。我也因此和這裡的鳥巢民工有了許多接觸。
鳥巢的民工真的好像南北遷徙的鳥兒,來了一撥,走了一撥,很少有在鳥巢幹過仨月或五月以上的。他們同屬一巢,卻又分工不同,在一座巨大的工程中,分別承擔著自己的專業。這樣下來,在鳥巢幹過的民工,前後總不下三萬五萬。
農民工對於鳥巢的貢獻不必多說,那是有目共睹的事實。只想說說的,是這鳥巢之事,奧運之事,怎地就"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而那螞蟻一樣眾多辛勞之民工們卻就"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呢?真的是要想一想了,民工,就真的彷彿那路旁草芥?
所幸有媒體於鳥巢盛典之時,未曾忘掉他們,積極謀劃,籲請輿論上下廣大,募資捐銀,撰文以歌之、讚之,盛邀民工代表返巢觀禮......請想一想--這是何等之好的一出創意啊!然而就在活動積極籌備運行到高潮時,卻接宣傳口聖旨一道:責令停辦!
我曾應邀參與活動撰文,且為此有過腹稿,當禁令傳來,我也曾設身處地為其施禁者想過二三,為什麼要禁的不是其它?--不外乎嫌活動是開放式進行,會有網民的參與;不外乎網聚的力量總似乎不歸之途,總令一些人擔心輿論失控,"擔心輿論失控"的根本心思又在"憂民心向背"。同情弱者,但凡含孕,必然摧枯拉朽!
這難道就是天天掛在嘴邊的代表了中國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嗎?
即日起,我把為民工所寫小文分次刊出如下。
【拍照】
六月,奧林匹克森林公園建設接近收尾,一天我去公園奧海東畔。
諾大的公園裡只有尚在施工中的北區南門、仰山次峰頂上的林中咖啡屋,以及我眼前的湖畔廣場還在施工中。那時,我已在300公頃大的北部地域間獨自探尋小半天,體力幾近耗竭,口渴心煩。我避開工地現場,頂著大日頭去到剛落成的湖畔小屋裡,試圖尋求棲息。
這是六月,公園各處雖有定名,卻未正式公布,我去湖畔臨水的一片無名小屋時就只見一屋子的空曠。畢竟我是非經允許而進入公園,因此為避免麻煩,就只找人少的地方去看,去拍照,去和看起來不存戒心的民工閒聊。當日返家,我才有了存卡裡多達三百餘幀照片的收穫。
我想就以奧運工程中的民工為題說起吧,我此時立刻想到的正是奧海東畔小屋裡見到的他......那正是午間,從灼目的六月日頭下乍進入那屋子,眼前頓感一片黑暈,稍定片刻,我才看出了這間依坡地而建,又一邊臨水的屋子裡成了民工的午休地。
後來我還去過一次公園,我答應把所拍照片送給他,我去湖畔找他,他看了照片,只對我說:"這算甚?"我有點尷尬,忽然覺得我真的該那樣去拍,而不是這樣結果......
照片上的他正是這樣躺在小屋子裡的水泥地面上。身旁散亂的是木屑、鐵絲、油漆桶子和拆了封又被丟棄的設備包裝箱。而在臨門稍亮的地方他正借一片包裝箱坦克紙席地而臥。頭前擱一杯釅茶。我的行走動靜驚醒了他,他抬起頭來問我"幹什麼?"我說"沒事走走看看,再拍幾張照片......""是記者啊!"我雖做解釋,但不抱希望,我就時常這樣被人誤會著--又有誰閑極無聊要做這些行徑?我不做多的解釋,只是抓緊時間操作。
"算了"他欠欠身子,支棱起頭來對我說:"瞧我們穿這爛的,拍也叫我準備準備呀。"
"可以呀,"我欣喜他似乎同意了我的拍攝。
"可是現在上班,哪有工夫?"停了停,又說"我還真的沒有一張這裡的照片呢?可是這個樣子絕對不好拍下來的。寄回家去,俺老鄉說,你就這個模樣?還是鳥巢工地的工人呢!"
那時候,由屋外湖面上泛來的白光十分刺眼,四野一片靜寂,看屋子裡就隻眼前這歲數約莫五十的民工,和一個躺在一邊,睡得很死的小夥子,我有些無奈,就只是隨意按下了幾次快門。
.....
只是兩天後,我又來公園。
"這樣吧,"我想了想,對他說:"我再來,晚上來,到你們宿舍,為你拍。"
他聽了,想想,直搖頭。"不能啦。"
"為什麼?我知道你們都住那邊......
"我指了指公園東部,來這裡前,我剛剛去過那裡,還和幾個正在街頭自助剃頭的民工聊過片刻。我想我該按照他的意思,待他整裝停當,穿正規的工服,戴安全帽,最好是到仰山上,依托松枝的背景,鳥瞰幾里之外的鳥巢造型,於藍天之下,仰風和氣清之時......
"沒有機會啦,我們明天就要撤出工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