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富懷裡揣著那用玉佛換來的裝在枕頭皮裡的五斤小米,心裏還是火燒火燎的:那夏叢還活著嗎?她已經餓成那個樣子了,那一個梨是不是還能支撐三天呢?臨出門前,他曾語重心長地對夏叢說,"我還有點東西,如果我出去時間長一點,你可得吃啊!一定要吃啊!!我就把它放到你的箱子上,可是小姑娘!你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可別用啊!"夏叢只是迷迷糊糊的說,"不要,富哥!不要離開我,我們一起走!"張富狠狠心,捧著玉佛出了門。荒年大飢,到處是餓殍,你就是拿著一堆金子,上哪去找一個有糧食的人同你交換!所以,張富走了好長時間,也找不到一個可能跟自己交換的人,他幾乎絕望了。不知走了幾晝夜,只是覺得天是一會白了,一會又黑了的,有一天,他終於後悔了,還是夏叢說得對,安安靜靜的死在一起多好,這樣跑來跑去的,把那一點體力也耗掉了,連家都回不去了,那不是更對不起她嗎?!他想著想著就真的走不動了,只好在一棵大樹旁邊坐下來,心餓得慌做一團,氣好像也有些喘不動了,想從樹上挖下點什麼填在胃裡,可是那樹早已被飢民剝得光溜溜的。只好抓一把土填在嘴裡,一邊往下嚥,一邊痛苦的流淚。過了好一會兒,他覺得好些了,就把懷裡的玉佛掏出來,喃喃的說,"佛主啊,你那天亮閃閃的,我以為你會幫我找到一把米,可是我現在已經走不動了,你為什麼就不給我一點指引呢?難道我和夏叢就真的罪大得應該餓死嗎?"他等了半天,看看玉佛一點反映也沒有,只好閉上眼睛,心想,‘歇一會兒,就回家,我不能不滿足夏叢的最後一個心願了!"
不知過了多久,張富醒過來,已經是滿天星斗,可是在他的身邊卻坐著一個人,細看是一個老大爺,目光炯炯,神情瞿爍,那老人的眼睛有些怪,在黑漆漆的夜晚,卻閃閃發亮。"這老人這麼健康,一定可以幫助我的。"張富想,"大伯,我有一件好東西,想換一點米,你能換給我嗎?"張富聲音抖顫的說,他的心太惴惴了,就像在沙漠裡的快渴死的人,忽然看見綠州的影子,真怕那是一片海市蜃樓啊!"米嗎,我是有一點,但也只能夠我自己嚼用的,你想換,我也可能跟你換一點,但是我要看看你有什麼好東西!"老人把玉佛拿在手裡,細看了一會兒,說,"好一個玉佛尊,行!"他把佛像交給張富說,"你跟我來吧!"張富踉蹌地跟著老人走,真是步履唯艱啊,好在老人的家不遠,他們到了一個山坡下的一個很雅潔的農家院落,那院中一棵不大的海棠樹開得下艷。那三間草屋透出溫柔的燈光。推開門,屋裡也是一塵不染的,"還沒有吃飯吧?"老人說著拿出二個很小的小酒盅,每個酒盅裡放上三五粒米。這樣的荒年暴月,老人捨不得用米到不奇怪,可是這麼少的米可怎麼做飯呢?張富納悶的看著老人,他本來也沒有讓老人管飯的奢望啊。只見那老人又用草尖在另一個碗裡挑了一點水放在兩個酒盅裡,就把酒盅蓋在手底下,只一會兒,老人拿開手來,那兩碗噴香的小米飯便呈現在張富面前了。老人把一碗往張富面前推了推,自己便捧起一碗吃起來,張富很扭捏的捧起另一碗,卻不敢往唇邊送,"這贈予太貴重了,這怎麼會是真的呢?"老人看了他一眼,"吃!"他笑著瞇眼說,張富把那碗飯送到嘴邊,立刻就像秋風掃落葉一樣的狂吞起來,這時他也想吃得文雅點,可是哪裡作得到?
可是那飯卻總是不見少,直到張富吃到再也無法下嚥為止,那碗裡的飯還是滿滿的,"真好,這碗真好,總吃不完!"他喃喃的說,"要是夏叢有這麼一隻碗,那就可以活下去了!"他這麼想著。老人收拾起碗筷,就在老人收拾的時候 張富看見那碗裡的飯自然就消失了,他心裏好惋惜。老人拿出一個小袋子,有枕頭那麼大,給張富盛了半袋米,說,那佛像我就留下了,這些你拿回去吧!"張富謝了老人,便飛快地往家鄉奔去,心裏想著那個生死未卜的夏叢,他能不急嗎!一直跑得汗下如雨,當他伸手取手帕時,卻發現那手帕掉在老伯家了,要是一般的東西也就罷了,可是那手帕是夏叢給自己的定情之物啊,那上面繡的百合有夏叢的多少心血啊,不行,得取回來,好在路也不是很遠。可是當他到了那棵海棠樹下,卻發現那個茅屋沒有了,只有自己的手帕在樹上海棠花簇中招搖。他站在那裡楞住了,心想怪不得老伯還有米,怪不得他能用幾粒米做出飯了。這時他覺得 自己的心裏好像有什麼東西咚的一聲掉下去了,他迷迷惑惑的想去找老人,他一下子覺得自己再也不想回家了。他往前走了幾步,想起了自己胸口藏的那些米,又想起了夏叢,‘怎麼能那樣的草率啊,夏叢快餓死了呀!我還是把米送回去再去找老人吧!他開始往家走,覺得腿有些沈重了,好像那家是一個書頁,在他的記憶中翻過去了,他模糊地看到了一條通道,光閃閃的,那是通向一個歡樂的家園啊,不能立即進去,真是有些遺憾啊!
快到家門的時候,張富的心才從那種迷茳中完全醒過來,他手裡捏著那半袋米,瘋一樣的往家跑,"夏叢,我回來了!我回來了!"可是那茅屋裡卻沒有一點聲息,他連滾帶爬地衝到夏叢床前,抱起夏叢,還好,發現她還有點氣息,這時他看到箱子上那個金黃的梨還在,"他放下夏叢,疾忙拿米去煮粥!"你這個傻女人,怎麼這麼死心眼!我不是說那個梨是可以吃的麼,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子還不吃啊!"夏叢眼睛亮亮地看著他,她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竟管張富抓了一把米,竟管張富在鍋裡還放了一些植物的葉子,又熬了老半天,可是那粥還是清得能照見人影,他舀了一碗給妻子喝下去,自己只喝了一點點。雖然是一碗稀湯,夏叢卻有了精神,"你還是回來了,我一直在等你啊,要不然我早就走了!"夏叢笑笑說。原來張富走了後,夏叢就有幾次餓得昏死過去,那時她看見不斷有人來接她,可都是過世的人,像張富的父母,自己的父母,還有他們的兒子,他們都是全身光閃閃的,臉上帶著親切的笑容。他們拉她,勸她,可是夏叢不走,她告訴他們自己一定要等張富。"我想,不管你能不能找到吃的,我就是要等你一起走,就這樣,我今天又喝到了你的粥!"夏叢的臉上漾著幸福的笑容。
可是張富心裏卻很酸楚,他本來是對這米寄予很大的希望的,想那老伯只用三五粒米就能做出一碗飯,那自己用一把米不就可以兩個人都吃飽了嗎?可是做出來的卻只是稀得像鏡子一樣的粥,事實證明,老人給自己的米,是和他吃的米不是一樣的。那麼這點米,夏叢能支撐多久呢,想到這一路上看到的那些橫躺豎臥的死人,心裏就更害怕了,不行,這米我可不能吃,我一定不能吃,我要去求道,去找那個老人吧!"他在心裏說,看看夏叢睡著了,他站起來,把那小半袋米放在妻子的被窩裡,又親了親夏從的前額說,"夏叢,我只能給你做這些了,你好好活著吧,我出去求道,如果有成,我會來接你的。"又俯在妻子的臉上親了親就走出去了,當他經過鍋臺時,看到那清得像水一樣的米粥,就拿下一個小匙來喝了一口出去了,"這是我在家吃的最後一口飯了!"又往床上看看,見那夏叢已經醒了,她張眼向自己看著,她一定不會想到,這富哥正想著永遠地離開她吧!"他不敢回頭,他覺得自己和夏叢之間繫著一根很粗的繩,如不猛力掙脫,那是出不去的。
張富走在街上,那心還在夏叢身上,"她是個頑強的女人啊,那些米她會很節省的,那樣她也許有機會活下來了。"他走了很久,很累,也很餓,忽然一陣暈眩,就一頭就栽到草叢裡不省人事了;到了晚上,那露水往臉上一打他又醒過來,就繼續往前走,過了好幾天,只是喝了點水,一點東西都沒吃,到後來,他反爾覺得不太餓了,只要路上喝上點水,他就有了使不完的力氣走路,為什麼會這樣呢?當然是有神助啊,他想起自家的玉佛,他到了它現在落到那個神仙手裡,覺得很美,真是得其所呢!
張保珍娓娓動聽地講著,大家都很入迷,可雪蓉卻有些心不在焉,‘還有那麼多話呢,哪能總在這兒聽故事啊,更何況老太太的故事還長著呢!"雪蓉,你是在用心聽嗎?"保珍問,雪蓉窘迫起來。"雪蓉,我這故事可是主要講給你的啊!"兩個小孩子本來就聽不明白,早已沒了興致,坐在地上摸索著玩起了。金鵡和金玉聽得臉上都變了顏色。特別是金玉,她一邊聽著,一邊看著那經常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圖像,她好像看到了有那廟中的一個高僧就是保珍,那媽是怎麼回事,怎麼看不見她呢!雪蓉看見大家都是一臉嚴肅,就又感到有些嚴重,只好把自己的心思從活中拉回來,認真的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