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那會兒整天武鬥,復課鬧革命成了一句空話.稍大點兒的,準備用熱血和生命捍衛黨中央,保衛毛主席的紅衛兵,都殺向社會,勇敢地拿起槍.稍小一些的紅衛兵大都泡在家裡,三一幫兩一夥兒地閑得沒事,恨不得用腳把地蹭出兩條溝來.
小城邊上有條清亮亮的江,江名渾江,但水賊清.孩子們把罐頭瓶子口罩上白紗布,中間剪個小眼兒,裝上魚食放進水裡,便眼看著小魚聞到味兒,一條條鑽進去......
渾江那會兒沒橋,江南江北來來往往坐艚子.每到夏天,艚子上總會趴著一些調皮的孩子.一到江心,便一隻只小蝌蚪似地跳下去.
那會兒,毛澤東號召人們"到大風大浪裡學游泳",而且親自暢遊長江.但大人們大都在階級鬥爭的大風大浪裡學游泳,沒功夫真往渾江裡跳.
這天,江邊沙灘上又瘋著一堆孩子,都是剛上中學就趕上文化大革命的"時代的幸運兒".孩子裡最大的是黃毛子,15歲.黃毛子從小頭髮就多黃少黑,鼻尖臉窄,有人懷疑其不是中國人.
黃毛子這天不知從哪兒弄只癩蛤蟆,嚇這個一下,逗那個一把.這癩蛤蟆越離近看越噁心人,蹦誰身邊讓誰起一身雞皮疙瘩.
幾個孩子在岸上玩夠了,瘋夠了,又上艚子了.一溜兒坐在艚子邊上,腳放在水裡.又快到江心了,一個叫老根子的孩子踹了一腳黃毛子,快扔了吧.這時,一個性急的孩子己經跳下去了.黃毛子一揚手,喊了一嗓子,"暢流長江去吧."
就這一嗓子,壞了.第二天黃毛子家裡便來人了.查,什麼家庭出身? 小業主.不是貧下中農.幾口人?一個母親,四個孩子.爹呢?再一查,更壞了!右派,死在監獄裡.大院裡立刻有了新聞:黃毛子他爸是大右派,死在監獄裡,怪不得這麼反動!
黃毛子怎麼反動了?污蔑偉大領袖是癩蛤蟆!大院裡不管大人孩子,誰聽說了黃毛子的事兒後,誰說他反動,太反動了!只有院西北角老仇家剛出生的仇文革整天哇哇地哭著,暫時還不知道什麼叫反動.
這個老仇家在黃毛子出事兒後不久,也倒霉了,但說來話又長了,屬於另一個故事.還是先把黃毛子的事兒講完.
一查出黃毛子是大右派的兒子,性質嚴重了,當天,黃毛子就被帶走了.那天,黃毛子他媽是披頭散髮扯著黃毛子的衣服,哭求著造反派們.有什麼用呢!
黃毛子現行反革命後,他媽是天天蹲在家門口的院子裡,叫著"黃毛呀!黃毛!"開始是大哭大叫,後來不哭了只是叫,又後來是叫也不叫了,只剩下了說.人們常常看到她在破板杖子裡,走來走去的,嘴裡叨叨著黃毛,黃毛......
黃毛一去八年,要不是文革結束還回不來!黃毛子回來時,他媽己經認不出他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