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冬天好冷好冷,貧寒的雪蓉沒有錢給孩子添置更暖和的冬衣,所以那個寒冬的每一天,金鵡都是在凍得上牙扣下牙中熬過來的。一天早起,雪蓉想去小倉房抱點柴禾做早飯,卻發現門被大雪封住了,一夜的浩雪,使雪積得有房檐那麽高,所以門怎麽推也是紋絲不動的。雪蓉只好使勁地把窗子撬開一條縫,慢慢地扒出一個窩來,又像老鼠打洞一樣迂迴到大門口,好不容易才把大門打開。於是又同鄰居合力,把各家的門前開一條通道。弄完這些每個人都累得滿頭大汗,大家才互相道謝著回家做飯去了。而且雪還在下著,光線暗得幾步遠就看不見人了。「金鵡不用上學了,這麽大的雪,迷路可不是玩的。」寶珍對金鵡說。「不行!怎麽可以無故曠課?這麽點路,我閉著眼睛都能摸去!再說又是每天都走的,迷什麽路?快去吃飯!早點走,路上可能不好走。」雪蓉可算教子極嚴的,不到萬不得已,她可不能讓孩子不上學的。說著,雪蓉就給金鵡舀飯去了。劉春從被窩裡坐起來,驚奇的說,「真是燕山雪花大如席啊!原來一宿都是睡在雪堆裡,怪不得這麽暖和!」接著又大叫,「哎,老王,我的內衣呢,再拿一雙厚襪子來。」雪蓉兩手端飯,胳膊底下夾著劉春的內衣快步地走進來。劉春把內衣接過來放在被子裡晤著,圍著被子就開始吃飯,而他面前專為他做的小桌上放著烙餅和幾樣小菜,今天的菜可能還算可口,如果有一點不合口味,劉春是一定會嚴厲指出的,稍有怠慢,便會罵起來,用他的話說,這叫男人應有的殺氣。
金鵡喝了點大碴子粥,又啃了塊玉米餅就上路了,她覺得今天格外的冷。棉襖很短,又沒有內衣也沒有外罩,那北國冬天的寒風像冰塊一樣,不斷地鑽到她的衣服裡面的身體上,在她全身遊蕩著,把她凍得肚子都疼起來。而那個圍巾也太小了,無數次地從頭頂上滑下來,出門後,金鵡就不斷的把圍巾圍上去,否則兩隻耳朵就凍得像刀割一樣疼,但是過了一會兒,她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將圍巾圍上去了,因為兩隻手凍僵了,十個指頭都不能打彎,像兩根棍子一樣只能把那塊布往上推,不能打結,哪裡還會圍得上?這時耳朵就覺得‘吱’的疼了一下,立刻沒有知覺了。「不行,這樣會把耳朵凍掉的!」金鵡想起來奶奶的話,趕快用那雙凍僵的手,從腳下鏟了些雪,在耳朵上搓起來,因為手不中用,弄得雪水流了一脖子。過了一會兒,手指能彎曲了,耳朵也感到火辣辣的疼,她總算放了心,才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往前走。路非常難走的,幸好有人留下了一串大腳窩,金鵡就一個腳窩一個腳窩地往前邁。但是那些腳窩是大男人留下的,距離很遠,所以金鵡走起來非常費力。如果自己走,那雪幾乎齊腰,就更走不了了。
「哎!那個小姑娘!,不要往前走了,你再往前走就走到江裡去了,你干什麽去呀!」一個老大爺向這邊喊,金鵡看看自己周圍,根本沒有人,知道那個人就是向自己喊的。金鵡抬頭仔細的看了看,走了這半天,哪裡有學校的影子?按說走了這麽久,都應該到學校了,可是前邊不但沒有學校,連房子也沒有了。金鵡一下子害怕起來,她一個人在風雪的空地上站著,完全沒有了方向感。陰沉沉的天空,風夾著雪花直往臉上扑,幾步之外就什麽都看不見,只能看到紛紛揚揚的雪幕。沒有一個人,連那個向自己招手的老人也沒有了。「這可出現了最糟糕的事情,我真的迷路了!」金鵡扎掙著使自己鎮定下來。她想出了一個辦法,自己不是站在這些腳窩裡沒動嗎?我不是順著這些腳窩走來的嗎?那麽我再順著這些腳窩走回去,雖然不一定能走到學校去,但是總可以回家呀,那就不會迷在雪地裡凍死了罷。於是她就順著那串腳窩往回走。走了好久,那串腳窩還在向遠遠的地方伸去,而且除了腳窩,找不到一點熟悉的標誌。真的好冷,金鵡一邊走,一邊哆嗦,因為害怕,那冷真的把她的靈魂也抓住了。她忍不住輕輕哭起來。可是她往那腳窩的外沿一伸腳的時候,就一下子掉到坑裡去了,原來這些腳窩是在坑邊上的,只要一走歪就會掉在坑裡的。因為有雪,她往下掉得很慢,可是卻沉到雪堆裡去了,被雪吞掉了。「如果就這麽掉到天國多好!」她迷迷糊糊地想,心中有點祈禱的意思。
金鵡好像在夢中一樣,在雪的擁抱中輕柔沉下去,而且一點也不冷了,感覺到好溫暖好舒服;她覺得好困好困,真想睡一會兒。可是有一個聲音說:「快起來,你會凍死的!」她伸了一下腿,可是不知道腿在哪裡,一點也沒有著力的地方。於是她閉了眼,有一道光照過來,那光中走出來許多人,好像有死去的劉文郁,那個奶奶,還有劉文郁的父親,他們都溫柔的笑著,向自己伸出了手。「金鵡,你可不能在這兒睡,睡著了,你想醒來可就難了!」是一個清脆的聲音,而且這聲音好熟悉,真是空谷足音啊!她一個翻身跳起來。奇怪!怎麽沒有雪啊!周圍是一片秋天的美景,竟然是綠草如茵,清溪白石,疏林如畫。有一個俏麗的小姑娘和悅地牽著自己的手臂。「金鵡,今天你逃一會學吧,我帶你到一個好玩的地方去,保證你喜歡!」金鵡有些猶豫,她真的不想逃學,要是雪蓉知道自己逃學,那還不知道是怎樣的生氣,她可不敢面對這些。「這裡是什麽地方,你又是誰呢?」金鵡迷惑的問,忽然,她腦中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是不是我已經凍死了!她要帶我到哪兒去?」小姑娘格格地笑起來,「看來那個孟婆真的把你害苦了,相處好幾劫,你現在連認識我都作不到了!我是玉英啊,你看!」她向天上一指,一隻鸚鵡在不遠的天際作著旋舞,奇光煥彩,翩躚多姿,金鵡明白了,但她不知說什麽好,深怕得罪了這個麗人。
「咱們跑一段怎樣?」金鵡覺得自己有了用不完的力氣,而且覺得好快樂,要是不伸展一下,她覺得自己幾乎無法承受這麽多洶湧而來的喜悅。「跑什麽呀,真是肉眼凡胎,笨重得可以!」玉英抿嘴作出含嗔的樣子,更顯得顏如春花,媚若秋月。「我本來就是凡塵陋質,怎麽能同仙人相比?你看我笨重,就不應該同我為伍才對,誰讓你出現在這裡的?」金鵡也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她想,自己帶著這麽一個笨重的身體,而人家則是忽來飄去的,這樣下去,自己必然會成為人家的累贅,而自己也一定是萬般辛苦,這本來就是遲早要結束的一件事情,長痛不如短痛,你作你的仙,我做我的凡,豈不更好!她心裏有了這個念頭。「真的嗎?金鵡姐已經決定了?」玉英頑皮的看著金鵡的眼睛說。「是的,我就是這麽說的。」金鵡點頭。瞬間,玉英不見了,陰暗的天空下,漫漫飛雪,自己又忽的一下沉入雪裡,就像一隻落入蜘蛛網上的飛蟲一樣,在雪堆裡掙紮著出不來,不但別人看不見自己,就是連呼吸也困難了。她喪氣的想,‘真是不該說那樣的話,這回是死定了!’真是好難受,她掙紮著,真像一個被裝在袋子裡的魚一樣,做著一些無望的彈跳動作。只一會兒,她竟然從坑裡爬上來了,那些大腳窩又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了,可是朝哪裡走呢?剛才還知道轉過身來就是自己家的方向,可現在連朝哪轉也不知道了。但也不能站在這兒呀,她只好朝一個方向走去,祈求著自己不要走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