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土地革命結束了,那個本家兄弟九人被打死了八個,劉文郁的老婆也帶著兒子嫁人了;後來老父親也在窮愁中撒手人寰找他的老伴去了。只剩下一個有點智障的傻弟弟還活著,住在野地裡人家不要的窩篷裡,見人就說感謝共產黨的話,政府可能覺得他挺可愛的,就分給他一片荒地讓他餬口。這劉小九雖說有些智障,可是他很會幹活,玩莊稼還是個好把式呢,因為他傻,沒有別的想頭,一心都在莊稼上,倒把莊稼拾弄得水蔥似的令人眼熱。但是智障的小九可不會忘記一件事,那就是感謝共產黨,而且有一千個理由,你要是聽見他的理由,你就會知道他可不是言不由衷說漂亮話,那可都是肺腑之言呢。比如有一次,劉小九在拉圾堆裡撿了人家不敢吃的病死豬,回家退吧,退吧,煮著吃了。不但邊吃邊笑,過後又給他感謝共產黨找到了一個新理由。「我煮了那肉一嘗,嘿,太好吃了,香啊,真香啊!這可多虧共產黨。沒有共產黨,我家就一直吃素,哪能吃到這麽好的東西呀!香,香啊」他搖頭擺腦無盡無休地說。因為沒有牛,劉小九種地很辛苦,劉春就把自己的一個三歲的小牛偷偷送給他,當人就說是賣給他的,等老秋折糧食還。因為他哥哥當年怎麽說也是幫了自己一把,劉春記住了這個事,今天人家的弟弟這樣了,不幫是說不過去的。但又怕他亂說,就囑咐他:「小九,這牛的事你可不能亂說啊,你就說借錢買的,等老秋還人家。過後劉春還是擔心得很,可是小九竟然對牛的事一句多餘的話也不說。
雪蓉是個很能幹的女人,到了農村那就像魚被放回了大海,生龍活虎地大幹起來,很快地就把日子過得有模有樣。她剛來農村時,那些愛嚼舌根的人都撇著嘴說:「哎喲,這麽個俊媳婦兒,能幹什麽活呀,來鄉下,喝西北風去吧!」現在可不敢這樣說了,而是說,「這個小媳婦可不得了,干什麽活也不打秫,總能把別人拉在後面。」雪蓉干什麽像什麽,就是男人幹的趕車送糧的活,她也同男人一樣地頂用。所以家很快就富裕起來了,人稱她家是村中的第二號富戶。可是有了女人幹活,劉春的懶惰就充分表現出來了,白天沒事就夾個西服滿街閑逛,下地幹活就說骨頭痛,干一會兒,就躺在地溝裡呼呼大睡。雪蓉當然管不了他,也不想管,她覺得劉春不大吵大鬧就知足了。去睡覺這還是他表現不錯的時候,大部分時間他是連地也不下的,跑到人家姑娘媳婦中間去打牌,不小心還沾點人家的小便宜。雪蓉知道他的邪心,管不了也就只好隨他去。但雪蓉經常把金鵡帶在身邊 ,她雖然幹不了活,可是說說話遞個東西,講個故事,那可是樣樣精通。這使雪蓉覺得 很開心。而且金鵡還能知道離她很遠的人在干什麽,比如一次雪蓉問她:「金鵡,你爸干什麽呢?」金鵡向家的方向看看說:「在姜家打牌呢,爸還捏那個嬸嬸的臉蛋兒。」雪蓉擔心的想,「這小子又要惹禍了。」
雪蓉不但能幹,而且手巧心靈,把她的小金鵡打扮得與眾不同:天藍色的旗袍有紅色的盤扣,深紫的小褲,與旗袍同色的繡花鞋,再加上那白晰憂郁的小女孩一雙深沉如水的大眼睛,使看到她的人無不心生憐愛。可這孩子就是活潑不足,玩一會兒就會看著某處一動也不動的想事兒,簡直像個痴呆兒。人家說:「這孩子是不是有點毛病啊!」這叫雪蓉很擔心:「金鵡,想什麽呢?」雪蓉會不時停下手中的農活,不安的問。「我在想事情吶:」金鵡笑笑,她已經六歲了,可她還是一付弱不禁風的樣子,而且還是這樣的多想多慮,雪蓉覺得長壽的孩子就是那種傻吃迷糊睡的孩子,這孩子好像風中的柔絮一樣,覺得要是來一陣風就會被吹得無影無蹤似的。「媽,那天上有好多的神仙吶,飛來了,飛去了!」她在開滿馬蘭花的小路上張開雙臂忘情的跑著,一會兒把眼睛也閉上了。「金鵡,睜開眼睛,會摔著的。」雪蓉著急地喊。金鵡停下來,抱住媽的腿說:「媽,咱倆一塊飛,到他們那裡去,爸爸打不著你,你也不用這麽累了!好不好!」「不好,我們走了,誰管奶奶啊,」小金鵡想一想說:「媽,那我決定不走了!」這倒把雪蓉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劉春果然和隔壁的姜老疙瘩媳婦好上來,而且瘋魔得如醉如痴,並且悄悄地同雪蓉提出離婚。雪蓉心中很苦,也不想表現出來給婆婆和金鵡看到,她知道這孩子心思重,她要是知道了,說不上會幹出什麽事。可是她又知道是瞞不住這個小人精的。果然,她看見一天早上起來,金鵡不愛吃飯,目光很迷離,她知道,金鵡一定又在想大事情了。「金鵡,你又在想什麽呢,怎麽飯都不想吃了!」金鵡被媽媽一問,不僅涔涔地掉不淚來。「過來,不跟你媽說,跟奶奶說,誰欺負我孫女了」寶珍說,金鵡扑到奶奶的懷裡嗚嚥了一會兒說:「奶奶,爸爸和媽媽要離婚了!」「離婚?要那個小破鞋?他敢,看我不打斷他的腿!」寶珍聽了勃然大怒。「媽,你聽孩子瞎說,沒有那回事。」雪蓉說,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把事情鬧大。「爸爸昨夜,你們睡著後,是從門底下爬出去了,就到那兒去睡的。」金鵡指著姜家的院子。寶珍過去動一下門下方的一塊擋板,一下子就拿下來了,原來劉春為了偷情方便,早已把那上面的釘子鋸斷了。寶珍氣得直咬牙,說什麽也要等劉春回來打他一頓。
金鵡又把奶奶拉到大門外,指著門上畫著的兩個小人說:「這是狗剩和二丫頭畫的,畫的是姜嬸和爸爸,說爸爸是流氓。」寶珍看見那兩個小人,真是畫得很拙劣,女人是大肚子,大乳房,而男的也畫得很能夠猥褻。「他們畫好,又到處去說,我們班的同學都笑話我!」金鵡說著哭起來。「金鵡,不哭,奶奶會把你爸管好的,管好了就不是流氓了,他們也不會笑話咱家了。」寶珍撫慰著孫女,可心中真是萬箭穿心,「小春啊小春,你怎麽變得這麽不爭氣啊,你的媳婦多好啊,你怎麽就迷上破鞋了呢!」他拿出那個又粗又長的擀麵杖,準備兒子回來就結結實實地打他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