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九月,楊皓明莫名其妙接拍的這部香港武打劇終於封鏡了。
儘管兄弟倆都瞞著父母,陸曼迪後來還是在港臺新聞上輾轉知道了小兒子在內地出的事。楊皓明一再許諾九月三日勞動節回去看她,才讓她打消了飛到內地來的念頭。
陸曼迪在機場接到他,抱著他上上下下看了又看, 親了又親。
"媽, 我很好,我沒事。 哎喲,媽,請注意我已經比嬰兒大很多了----而且周圍有很多人,我們要尊重別人的承受能力,有的人可能剛失去兒子----有的說不定剛失去母親----我們的過份親熱對別人來說可能是令人心碎的打擊----"他叫歸叫,卻不忍將母親推開。
好容易才被母親的溫暖雙臂釋放,楊皓明連忙擦拭著臉:"我現在才明白原來舐犢之情其實是濕度之情的意思----濕度越大越顯情深意重----"楊心明笑彎了腰,在他肩上捶了一拳。
陸曼迪笑道:"誰讓你一去就是四個月,媽咪的心肝都要想碎了。"
"呃----既誇張又肉麻。三姐,有那麼嚴重嗎?"
"真的有那麼嚴重。"
"我今天才發現三姐的驚人胸懷----在媽咪如此明顯的偏袒下竟然神態自若,全無妒忌之意,實在令人佩服!"
"有什麼好妒忌的?"楊心明笑道,"媽咪親完了,現在輪到我了吧?"打扮入時高雅的三姐唇上塗著光亮的粉色唇油,看著她學著陸曼迪的樣子張開了雙臂,楊皓明嚇得趕快抱頭捂臉:"求求你們,面對現實吧,我真的已經長得很高很大很虛榮了!"
"在我們面前,你永遠沒有機會長大!"
"......"
回家一個多小時的路程竟然成了楊皓明苦難的受審過程,尤其是他被內地公安逮捕那件事,陸曼迪和楊心明更是仔仔細細地問。早有準備的楊皓明對答如流,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一個字不漏,母女倆問了半天,跟所讀過的媒體報導竟沒多少出入。
"餵,你老實說,那些緋聞是不是真的?"楊心明終於轉了話題,卻還是讓楊皓明嚇了一跳。
"我哪裡有什麼緋聞?"
"還說沒有?比如那個叫程家玉的----"
陸曼迪插口道:"那些都是謠傳啦,不用理會。就算真的拍拖又怎麼樣?艾瑞克又沒有女朋友,而且我看那個女孩子也蠻可愛的嘛。"
楊皓明嗤了一聲:"戲中是一對不見得就得真的拍拖嘛。我都不急,你們急什麼?香港那地方就是這樣,見到一男一女在一起就會亂猜。何況我們是一組男一組女在一起,居然也有人來配對。"
回到家陸曼迪也沒什麼機會好好看兒子----白天他關在自己房裡忙著整理近期的作品;晚上則和風樂隊的人排練到深夜,想在他回港之前錄張專輯。
一週之後風樂隊約到紐約曼哈頓一個商業錄音間裡錄音,這一天剛好是二OO一年九月十一日。
剛錄了不到一個小時,楊皓明便接到陸曼迪的電話:"艾瑞克,你們在曼哈頓哪裡?你們快看看新聞吧,有飛機撞進世貿大廈了!你姐夫今天剛好去他們在那裡的辦公室,他的樓層很高,打他手機也打不通,我好擔心他----"
楊皓明一聽忙跑到休息室----已經有很多人圍在電視機前了。電視畫面上一棟世貿大廈冒著黑煙,飛機嵌入大樓的痕跡十分明顯。
"媽,你呆在家,我去找姐夫。"
"艾瑞克,你還是別去,我們現在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放心,我有分寸。"楊皓明說完便挂了電話。
他匆匆下了樓,一邊走一邊給二姐夫秦成打電話,但始終沒人接。他一路飛跑著朝世貿中心趕去,腳下暗暗使上了點輕功。當他趕到世貿大廈北樓時,只見全是玻璃的樓面有一道很寬很深的嵌痕,樓上部已經起火了。警察攔住了樓門不再讓人進,裡面不斷的有人跑出來。
楊皓明繞到人少的地方,飛身躍起跳到樓前。就在這時,突然有什麼東西從上面掉了下來,摔到地上,一聲悶響。他趕過去一看,竟是一個人----已經摔得血肉模糊了。
"天!"他驚得目瞪口呆,抬眼便看見又有人從上面跳了下來,想也沒想便飛身躍起,在跟跳樓者交錯的一瞬間收勢下縱,伸臂便抱住了那人的腰,再強力運功收住了下落的勢頭,最後落在地上的時候竟不過像從兩米的平臺跳下一般。
他救下的是個帶印度血統的人,一跤坐倒在地上,好半天仍舊驚魂未定,話都說不出來。
楊皓明拍拍他的肩膀囑咐道:"麻煩你,不要告訴任何人我怎麼救的你,好嗎?"
他點了點頭:"謝,謝謝你。我們那層樓起火了,我們被烤得實在受不了,還不如摔死的好----"他說著便哭了出來,"想不到我竟然還活著,我----"
沒等他說完,一直抬眼望著上面的楊皓明看見又有人跳了下來,便立即飛身躍起,用同樣的辦法又救了一人。
那位印度裔男子看著他躍起那麼高救人,坐在那裡張大了嘴巴。
"麻煩你不要告訴別人我能跳這麼高,好嗎?拜託了!"楊皓明又囑咐第二個獲救的人。高樓上不停地有人因受不了烈焰灼烤跳下來,他盡全力如法搶救,不多久便救下了十來個人。
"你們都別站在這兒看,趕快走吧!"楊皓明喘著氣招呼那些被他救下卻不肯走的人。
正在這時,"轟"的一聲巨響,又一架飛機撞入了南樓,頓時巨焰冒起----所有人都驚得呆了。這時北樓又有人跳了下來,已經損耗了大量功力的楊皓明忙強力運功,飛身躍起救人,放到地上定睛一看,這人竟然是秦成!
"姐夫!"楊皓明欣喜若狂。
"我們,沒辦法出來了,到處是火和濃煙,我們快被燒死了,我拿外套揮舞了半天,又試著爬下來,才爬了一小段就滑下來了。"秦成的聲音有些發顫,渾身都在發抖。
北樓上不停地有人跳下,楊皓明沒時間多說,只好一味地運功救人。他空有一身武功,在這樣的大災難面前,能做的似乎也只有這些了。
如此又救了十來人,他已經是筋疲力盡,強弩之末了。他囑咐所有的獲救者不要對人講,那些人絕望中得救,自然萬分感激,全都滿口答應。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十點,上方突然傳來爆炸的聲音----南樓頂端開始斷裂傾斜,直落了下來。
"快跑!"楊皓明大喊一聲,那些被他救下卻未離開的人隨即猛醒,拚命衝向街外。
數秒後一聲巨響,伴隨著鋪天蓋地的灰塵和煙霧,整座南樓都開始倒塌了。楊皓明施展輕功向外飛,順手抄起秦成和跑得最慢的一個人,把他們帶了出來。
南樓倒塌了,捲起滾滾塵煙。人們拚命奔逃,全身都蓋滿了灰白的塵土。
楊皓明飛躍到安全的地方,把手上的人放在地上。
"艾瑞克,想不到你竟然會飛!我怎麼都不知道你有這麼大本事?"秦成喘著粗氣問。
"你知道就好,不要告訴別人,連媽也別說。"
"哦。"秦成含糊地答應了。
"我再回去看看,可能還有人會跳樓。"楊皓明望著北樓的方向,那裡已經濃煙滾滾,什麼也看不見了。
"艾瑞克,你不能再去了。"秦成拉住他,"那裡也隨時可能倒塌,太危險了!"
"姐夫你放心,我有辦法脫險。"說罷他轉身便鑽入了濃煙之中。
他摸索著跑到北樓下,煙塵瀰漫中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但仍可以分辨出不斷地有人跳下。因為視線受阻,他乾脆飛到塵煙上方,攀在北樓的玻璃上等著,一看見有人跳下便瞅準時機躍起將他們抱住,再運功抵消下落的勢能。
每救下一人他都鄭重囑咐:第一不要對人講,第二趕快逃。如此又救了五個人,他已經是手腳發軟,力不從心了。
就在這時,上面又傳來爆炸聲----北樓也開始倒塌了。他立刻施展輕功往外飛,沿路抄上兩個跑得最慢的人,帶他們飛出了北樓的範圍。
轟隆隆的巨響中,世貿中心北樓也化為了平地,滾滾濃煙將逃命的人們迅速淹沒。
楊皓明摸索著飛躍了兩個街區,才把那兩人放下,這時他全身都是灰塵白煙,累得已經說不出話來了。秦成卻還沒有離開,一直在附近等他。
楊皓明朝他揮了揮手:"你怎麼,還在這兒?"一說完他便倒在了地上----他已經損耗了全部的功力和力氣,實在是太累了。
"艾瑞克!"秦成大驚趕上來。
"我,我沒事,睡一會兒就好。"說罷眼睛一閉,真的昏睡了過去。
秦成見他脈搏呼吸都還正常,便把他背在背上,在濃煙中摸索著往外走,一路上遇到許多人熱心地幫他抬。不久經過聯合廣場,只見許多人主動排著長隊等待捐血,手裡舉著紙條----上面寫著他們的血型。
一位女醫護人員見幾個人抬著著個全身蓋滿灰白粉末的人,忙從人群中穿了出來:"他怎麼了?"
"哦,他是累得昏倒了,應該沒什麼太大關係。"秦成解釋道,但那醫護人員堅持要給楊皓明檢查。幾個人只好把他放在地上,她又是查血壓又是聽心跳,弄了好半天也沒看出他有什麼問題。
就在這時,秦成忽聽有人叫他,卻是斯蒂文從捐血的人群中鑽了出來。兩個人商量了片刻,決定先把楊皓明送回家再說。秦成的車已經毀在了世貿中心,而斯蒂文的車卻停在地鐵站。兩人輪流背著楊皓明,跟著人流走了很久才終於找到了車。
楊皓明在路上就醒了過來,喝了點水之後還是覺得疲累,又再躺倒睡覺。
回到家兩人洗去灰塵,楊皓明仍然精神不濟,便睡下了;秦成卻被陸曼迪和楊月明圍著詢問究竟。他支吾了半天,終於還是向岳母和妻子說了實話。兩人驚疑地對望著,實在覺得難以相信。
晚餐前楊皓明恢復了點力氣,便起來和大家一起吃飯。
"艾瑞克,你姐夫說你今天飛起來從半空中救了他,是真的嗎?"陸曼迪問。
"誰----誰說的?"
"你姐夫說的。"
"這個不守信用的傢伙,嘴巴比女人還快!"
"唔----"秦成只好扒了口飯。
"艾瑞克,我是你媽媽呀,你有這麼大本事竟然都從來沒告訴過媽咪?"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武俠小說裡一般都不說的。你看佐羅不是連自己的親兒子都不說嗎?"
"......你是跟誰學的?"
"......常老師。"
"什麼?"楊家上下全都瞪大了眼睛----那個一身儒雅的清瘦文人常子期竟是個功夫高手?
"你跟他學了多久?"
"呃----應該是從你請他回來一個月之後吧。"
楊月明:"什麼?你八歲就跟他學了?"
陸曼迪:"艾瑞克,這太過份了!"
楊皓明:"有什麼過份?他義務教,還不拿酬勞----"
陸曼迪:"可是他怎麼能瞞著人家的父母?而且你竟然也瞞了我們這麼久!如果不是今天的事,你是不是多半打算瞞我們一輩子?"
楊皓明:"不是我們故意瞞你們,是我們不可以在人前賣弄。"
"可我是你媽咪呀!"陸曼迪滿臉不高興,"那麼說來,在大陸那件事,那個什麼蒙面俠客楊過也是你了?"
楊皓明:"......"
陸曼迪嘆了口氣:"艾瑞克,你要小心哪,就算是救人做好事,也得顧著自己的命,是不是?"
楊皓明連忙使勁點頭,秦成忙替他解圍:"啊,你看,如果不是艾瑞克見義勇為,我今天從那麼高摔下來,就是一堆肉餅,恐怕連屍體都找不到了。"
楊月明一聽這話,眼淚便嘩地湧了出來。
接下來的一週,楊皓明又去了幾次世貿中心的廢墟現場幫忙。北樓飛機撞擊線以上的樓層除了楊皓明救下的人之外,無一生還;南樓倒塌時殉職的消防員有三百多位,許多消防站是全站殉職。
整個國家一片震驚和悲痛。
法國預言詩人諾查丹瑪斯在幾百年前的"諸世紀"預言詩中曾有一段關於四十五度那座"新城市"的描述,被許多預言分析者認為正是對九一一恐怖襲擊的預言:
"天將在四十五度燃燒
火將降臨那偉大的新城市
巨大擴散的火焰立時冒起
當他們想要得到‘諾曼'的證實"
(諾查丹瑪斯 ‘諸世紀'紀六.九十七)
接下來的幾天, 一些地方出現了襲擊和騷擾阿拉伯裔移民的個案。馬里蘭州的清真寺被人抹上塗鴉。這天晚上陸曼迪回家後提到有位高中女教師聯絡了幾個朋友在這座清真寺外為伊斯蘭教徒站了一個禮拜的夜崗。還有有許多不同膚色的婦女,穿上了穆斯林婦女的披肩和頭巾上街,以表達她們對不同宗教信仰和不同文化族群的尊敬和支持。
第二天一早陸曼迪就出門了。楊皓明稍後開車去紐約,經過一家清真寺的時候,看見那門口集結著五十多個基督教的牧師與教徒,打著表示團結與聯合的橫幅。令他驚訝的是,自己的母親陸曼迪也在其中。
"媽咪,我很佩服你們今天那麼做。"晚飯時楊皓明對母親說。
陸曼迪奇道:"怎麼,你看見我了嗎?"
楊皓明點點頭:"不過,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陸曼迪笑道:"我並不覺得這算什麼。比起你救人的本事,媽咪做的不過是一點力所能及的小事。"
楊堅笑道:"這就不對了。這是在維護一種最可貴的精神和文化,我覺得這很算什麼。在我看來,這個國家最吸引我的,就是這種存在於大多數人心中的精神,包容不同的種族和文化,尊重敵人的權利,不能不稱之偉大。武力和經濟的強大算什麼,精神的強大才是真正的強大。
要知道,我們中國的傳統文化也是一個包容的文化,歷史上儒釋道三教並存;儒家學說中,程朱理學與陸王心學並存;道教中南方的正一教和北方的全真教並存;佛教的禪宗、淨土、天臺、華嚴這些不同的宗派並存;還有西方的基督教、天主教、東正教、猶太教、回教等也都和中國文化和睦相處。
我們中國歷史上曾經有多少宗教共處,卻從來沒有發生過不同宗教之間的戰爭,或者宗教內部不同教派的戰爭。 這都顯示出我們中國人海納百川,以和為貴的精神。"
楊皓明笑道:"所以呢,媽咪的最偉大之處就是默默地擔當這種東西方包容精神的維繫和傳承者。當爸爸滔滔不絕言教的時候,媽咪卻在默默無聞地身教。"
"......"
楊皓明在家呆了兩個星期,楊靖明便來電話催他回港了。
"現在有個好劇本,你保證喜歡。"
"不會吧,大哥,你都要把我變成職業演員了。"
"多拍兩部紅得快。這個劇本是MPG專為你定身打造的,----我為你費了不少功夫,可別辜負大哥的苦心啊!"
"......好吧,讓我先看看劇本。不過以後跟我商量之前別再替我花什麼功夫了好嗎?"
挂了電話,他忍不住暗嘆:"先是楊家將,然後是封神演義,現在又是琴義無價,一部接一部這麼拍下去,不知不覺我就會在娛樂圈裡越陷越深了。"
再次來到香港,楊靖明一家已經搬進了新居。房子在山上,是一所歐式風格的建築。楊皓明也有一間臥室,楊靖明還在地下室裡給他準備了工作室,鋼琴和專業錄音設備。
"哇,大哥,給我準備得這麼齊全----"楊皓明連連驚嘆,"感動之餘,我實在覺得有點害怕----你不會是想讓我在這裡常住吧?"
"你一個人住爸媽不放心嘛。是我把你弄到這裡來的,當然要好好照顧你了。"楊靖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個小弟出生的時候自己已經上大學了,在家的時候也曾給他換尿布餵奶當馬騎,感情上幾乎當他是自己的兒子,自然也願意讓他住在家裡了。
這天晚上天高月清,楊皓明時差還沒調過來,精神大好,便去附近山上轉了轉,發現一處陡峭的山坡,坡上灌木叢生,無路可循。他施展輕功攀了上去,卻見坡頂有很多大樹,樹間有幾塊寬敞的空地,竟是習武練劍的好地方。與這個山坡相連的還有另一個禿頂大山坡相連,頂部相當寬敞平坦,但四周並沒有路通上來。
楊皓明見這裡四周都是峭壁,附近又是住家,非常清靜,便決定以後都到這裡來煉功。
從第二天起,他每日早上四點起床去那小山坡打坐練劍。他的臥室在二樓,為了不吵到家人,便乾脆直接從二樓露臺飛下,躍過圍牆之後徒步走到小山坡,然後施展輕功飛到小山坡頂。煉功舞劍兩個小時之後才悄悄回家,直接從二樓露臺溜回房間。家裡人七點才起床,他已經進出一趟了,他們都不知道。
看過劇本,楊皓明不得不承認:這部劇實在太適合他了。
劇本的名字叫"琴義無價",男主角是一個小提琴學生,家裡卻是開中藥廳的,非常希望他這個獨子能夠繼承家業。矛盾中他碰到了一個身患絕症離家出走的女孩,整部劇就是講他和這個女孩之間的動人故事。
"劇本不錯,蠻感人的。"
楊靖明得意地笑道:"那當然了----你的尺寸我最清楚了。換了別人演,拉小提琴的戲份就都得找替身,演起來也不像;可是這卻是我們的一大賣點。"
"不過我不懂中醫呀。"
"那簡單。家南幫你聯繫了同德堂的徐敦敏醫師,他可以教你一些簡單的知識和動作。這兩週你有空就可以去他的中藥堂學幾下子。"
"這樣啊,"楊皓明把手抱在胸前思忖著說,"其實我對中醫一向蠻感興趣的,不知道可不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學得深入一點?"
"那當然好啊,說不定你以後還可以當我們的保健醫師哪。"楊靖明笑著拍拍弟弟的肩膀,並不以為意。
"楊家將"拍完後,阿寶又接了新活兒,仍舊是替身演員。
"小師叔,你又是主角啊,真的好羨慕你。"
"......怎麼,你想演臺前戲嗎?"
"我?我行嗎?"
"當然可以啦,你長得這麼----帥----"
"真的?"
"要不,我去賄賂一下我大哥,讓他給你一個角色演?"
"真的?要不要花很多錢哪?"
"......威脅他也行。"
"他是你大哥啊,不會怕你的啦!"
"誰說的?只要我說,如果不讓阿寶演劇裡我那個好兄弟,我就罷工。他一定答應的,何況配角現在都還沒定呢。"
"真的?"
"絕對沒問題。實在不行還可以軟磨硬泡死纏爛打兼耍賴----小時候纏著他給我買遊戲就是這麼干的,從來沒有失過手。"
"哦----"
當然,事情進行得比想像中容易多了,楊皓明一提,既沒有賄賂也沒來得及威脅,楊靖明便一口答應了。阿寶喜出望外,硬是請這個小師叔吃了頓飯。
第四天一早,楊皓明便按照約定來到了同德堂,老闆兼主治醫師徐敦敏忙把楊皓明讓進了內堂。
徐敦敏大概四十多歲年紀,身材瘦高,十分健談。他從小就跟父親徐神聰學習中醫,已有近三十年的行醫經驗。
坐下寒暄了片刻,徐敦敏便開始給楊皓明介紹中醫的基礎知識。按照劇情的需要,楊皓明只需學學用針,抓抓藥,做些粗淺瞭解便好,可他卻希望徐敦敏收他做徒弟。
徐敦敏心裏暗暗好笑:"裝個樣子就得了,大明星學什麼中醫啊。"可他嘴上又不便說,便轉身從書櫃上抽出一堆書遞了過來:"做我的徒弟,就先要把這些書全都讀懂背熟,你行嗎?"
楊皓明接過來一看,是"黃帝內經", "神農本草經","名醫別錄","本草備要","內經知要","針灸大成","名醫類案","陸瘦燕針灸論著醫案", "本草匯言"和"經方例釋"等。在這些書裡面,楊皓明只讀過黃帝內經。
徐敦敏又指著櫃上的針灸銅人說:"再把所有穴位的準確位置和名稱都記住,分毫不能差。"
楊皓明說:"穴位我倒都認得,但這些書裡我只讀過這本。"他抽出其中的黃帝內經。
徐敦敏奇道:"穴位你都認得?好,那讓我來考考你。你先把人臉部的穴位說給我聽。"
楊皓明答應著,從自己的百會穴開始,由後腦順著往下,後頂,風府,風池,天柱......一個個說來,連現代中醫界有爭議的幾個穴位也說了出來。
徐敦敏更奇了,又問他身體其它部位的穴道。楊皓明指著自己身上的穴位,從上到下,從前往後,說得分毫不差。
徐敦敏很是驚訝:"你學過中醫嗎?是誰教你認穴的?"
"不不,我沒學過中醫。認穴是我師父教的。"
"那麼你的師父是-----?"
"他叫常子期。"
"常子期?"徐敦敏一聽便瞇起了眼睛:"我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但想不起來了,我父親也許知道。不過他脾氣很怪。他不太跟我說話,每天只看二十個號,看完就收。等會兒他出來也許你可以跟他說說話。"
楊皓明答應了。接著徐敦敏便開始看診,對於教他的事竟也不提了。他見徐敦敏忙碌,也不便打擾,便坐在旁邊默默地觀察。
不多會兒,一個滿頭銀髮的精瘦老頭從內堂走了出來。雖然滿頭雪白,這老人的面色卻紅潤,皮膚也沒有太多皺紋。他穿了件長衫,腰背仍然挺拔,舉手投足頗有儒雅風範。
徐敦敏站了起來,楊皓明也趕忙跟著站了起來。徐敦敏為他介紹道:"楊先生,這位是我父親,人們都叫他徐神醫。"
楊皓明忙鞠躬致意:"徐神醫,您好!"
"爸,這位是楊皓明楊先生。他是個演員,這次要演一個中醫生,特意來跟我學點中醫的。"
那徐老神醫上下打量了楊皓明一眼,也不回答,逕直坐到徐敦敏對面的桌子前,開始叫號看診,楊皓明和徐敦敏站在那裡,他竟似沒看見一般。
徐敦敏面露尷尬之色,對楊皓明使了個眼色,壓低嗓子說:"他就是這樣的,沒人得罪他,他就是看我不順眼。算了,我們干自己的事吧,真不好意思。"
徐敦敏重新坐下,楊皓明笑了笑,也不以為意----在他眼裡,真正有本事的人懶得理會俗人的客套是很正常的。常子期有時也這樣,特別對那種在世俗中顯耀自己的財富和出人頭地的人,似乎多看他們一眼也會令常子期受不了。
看了好幾個,病狀各異,徐敦敏望聞問切十分幹練,或者說專業,不多說一句廢話。有的是老病人,定期來看的,針灸下藥更是十分麻利。對面的徐神醫卻不慌不忙地一個個慢慢搭脈詢問,碰上老熟人還要聊上幾句。一個小時不到徐敦敏看的病人比徐神醫竟多出了好多個。
楊皓明兩邊觀察著,甚覺有趣。他做事一向講求效率,相比之下,徐敦敏的風格倒更合他口味。
"難怪這位神醫每天只看二十個。家業反正有兒子主持大局,他只需享受消遣就好了。"他心裏暗想。就在這時,一個穿著很不時髦的婦人坐了過來。她大概三十多歲年紀,走路遲緩,面有痛楚之色,好像下身有所不適。
徐敦敏耐心地等她慢慢走過來坐下,把脈看診後詢問了兩句,便說:"你這是產後保養不善,以致子宮下垂。吃補中益氣湯就好了。"
"補中益氣湯?"楊皓明記得偶然間聽一個臺灣中醫師講過,明朝的孫一奎有副賽百貼人參湯,開給一個窮困的鄉下農婦治她的子宮下垂。這個方子如果他都聽說過,這徐醫師不可能不知道呀。他見那婦人的穿著打扮並不像家境富裕的樣子,便忍不住說:
"徐醫師,那個明朝的孫一奎不是有副賽百帖人參湯嗎?可以替這位女士省很多錢。"
徐敦敏聽了這話,臉色一沉,似乎有些難看。他訝異地問:"楊先生,你也知道孫一奎嗎?還知道賽百帖人參湯?"
楊皓明一聽徐敦敏果然知道賽百帖人參湯,卻不肯開給那婦人,只怕是為了多賺錢才這樣做的。他見徐敦敏臉色不好看,心想不想得罪他也已經得罪了,便說:"是,我聽說這個方子是管用的。你拿兩斤韭菜,煎取濃汁,倒在盆子裡,再用兩斤生石灰,也丟到盆子裡,等石灰溶解生熱發出聲響的時候,濾過灰汁,趁熱坐在盆子上,先用熱氣熏,再用那水洗,堅持使用三天就會好,比吃一百天補中益氣湯快多了。"
那婦人看看楊皓明,又看看徐敦敏,拿不定主意該聽誰的。徐敦敏聽楊皓明說得不差,臉色十分難看,卻又不好發作。
"你要是喜歡送錢給我們呢,你就去拿百帖補中益氣湯來喝;不然的話用他說的韭菜石灰汁就可以了。"那徐神醫頭也不抬,邊寫藥方邊說。
那婦人一聽徐神醫也這樣說,自然信服。可楊皓明說的話她一轉頭就忘了,便央他寫下來。
楊皓明硬著頭皮跟徐敦敏借了紙筆,將那賽百貼人參湯用工工整整的小楷寫下來遞給那婦人。
"小兄弟,你的字寫得真漂亮!醫生開的方子我這還是第一次看懂。"那婦人讚不絕口,再三謝過之後才拖著身子走了。
這一幕後面幾個排隊的病人都看在眼裡,徐敦敏尷尬地咳了一聲,叫了下一個。此後卻不再跟楊皓明多說一句。楊皓明也不說話,只坐在旁邊饒有興趣地觀察,只不過這以後的注意力卻轉到了徐神醫那裡。
每個病人一坐下,這老頭先看兩眼,隨即便搭脈,然後再不疾不徐地問。觀察了幾個,楊皓明明白了:其實這老神醫一看一把脈就知道了個十之八九,但他仍要細細地問過。
快到中午時,徐神醫看完了二十個號,起身便走。楊皓明抬頭望了他一眼,心中似有些遺憾。
徐神醫轉身時掃了他一眼,頓了一頓,說:"你跟我進來。"
楊皓明一聽,忙抱著方才那一堆書跟著徐神醫進了內堂。徐神醫走進一間辦公室,佈置得古色古香,四壁全是書架,架上擺滿了書,還有一個仿古針灸銅人。對面一具琴案上放了架七弦古琴;案旁一張棋桌,桌上擺了兩罐圍棋。
"你看了我一上午,都看到了些什麼?"徐神醫坐下便問。
楊皓明微微一笑:"我看到了前輩身為醫師的品德,已經世間少有了。我覺得很佩服。"
"哦?"徐神醫略略一愕,臉上仍舊沒有笑容:"身為醫師應該是什麼品德呢?"
"像孫一奎那樣,設身處地為病人著想,才不枉了懸壺濟世四個字。"
"你從哪裡看到我設身處地為病人著想了?"
"以前輩的醫術,大多數時候望、聞、切就知道病情了,但對每個病人都花時間耐心地問;前輩明明是個清心寡慾的方外之士,平時閒話都懶得多說一句,哪裡會喜歡聊張家長李家短那些瑣事,卻跟病人聊得跟老夥計似的,其實聊的話都圍繞著那個病因;還有的病人藥醫不夠,前輩不惜讓人誤會自己也要為人調治心病,實在讓人敬佩。"
徐神醫聽了這話,眼睛上上下下掃了他好幾遍,仍舊嚴肅的臉上暗暗略過一絲笑意,口氣稍緩了些:"你不是個演員嗎?學兩下子夠裝樣子不就行了?"
"其實我本行不是演員,我本來是搞音樂的。不過我也不想限制自己的職業,事實上我對很多職業都很有興趣嘗試,而中醫是我最喜歡的職業之一。"
"是嗎?當醫生要對生命負責,不是給你試著玩兒的。學得不紮實可不行,這個過程很艱苦。第一步,你手上的書,全部都要背下來;身體所有的穴位也都必須記得滾瓜爛熟。"
"呃----,我手上的書,我只會背黃帝內經;但身體所有的穴位我都知道。那麼請教前輩,下面我應該讀哪一本?"
"黃帝內經你會背?"徐神醫毫不掩飾他的懷疑,"背給我聽聽。"
"哦,好。"楊皓明答應了,閉上眼睛想了想----這黃帝內經他已經是好幾年前背過的了。但他這驚人的記憶力果然沒有辜負他,片刻間那些詞句便湧現於腦海,便從頭背了起來:"第一篇是素問,序曰,啟玄子王冰撰夫釋縛脫艱,全真導氣,拯黎元於仁壽,濟贏劣以獲安者,非三聖道則不能致之矣。孔安國序消書》日:伏炭、神農、黃帝之書,謂之三墳,言大道也。... ..."很快楊皓明就背完了素問的序,竟然一字不差。
他見徐神醫沒叫他停,便又接著背第一卷"上古天真論":
"昔在黃帝,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為齊,長而敦敏,成而登天。乃問於天師日:余聞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歲,而動作不衰;今時之人,年半百而動作皆衰者,時世異耶?人將失之耶?岐伯對日: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於陰陽,和於術數,食飲有節,起居有常,不妄作勞,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 ..."
徐神醫聽這裡,打斷他說:"這一段解釋給我聽。"
楊皓明忙答道:"這一段的大概意思是,人的壽命本應該有百歲,上古時候的人道德好,活到百年,動作仍然不衰弱;而現在的人,才五十歲動作就衰弱了,難道是時代不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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