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經移民好幾年了,不知不覺,自己也變成了另外一番樣子。那個驕傲自負的自己呢?那個卑怯軟弱的自己呢?那個朝三暮四的自己呢?還有,那個毫無怨言的自己呢?曾經,他們信誓旦旦地說,曾經,他們也玩世不恭地想,而如今,自己卻就是那個曾讓自己或嘲笑或唾棄或羨慕或欣賞的人。究竟是他們改變了生活,還是生活改變了他們。答案似乎只在後者。
May,女,38歲,來加拿大6年
"最近遇到幾個剛剛移民過來的小朋友,問我一個很可愛的問題。說如果時光倒流,我還可以重新做決定,我還會不會移民。我說,如果你們早三年問我,我一定會振臂急呼,不移民不移民!但是現在,卻完全不一樣了。"
她說自己在28歲的時候就已經達到了人生的"頂峰",當然,她也說,那也僅僅是自以為是的。
"現在覺得其實乏善可陳,就是一個字,順。好家庭好專業好大學好工作好領導好機制,大學畢業進了公司,基本就是每兩年升一次職。28那年做了付總,手下好幾十好大大小小的兵。真的,頤指氣使慣了。小的時候不明白事,大一些就覺得,我想要的就一定有。"
三個兄長在前,作為家裡的小女兒,從小便被百般寵愛。父母自是挖空心思來滿足她的一切願望。
"甚至,我剛開始小心翼翼的想,他們就大張旗鼓地做了。說藍色的裙子好看,第二天就有至少5件各種款式的藍色裙子。我說什麼都是可愛的,做什麼都是值得鼓 勵的。在這樣的嬌寵中,我自然驕
傲自負不可一世。簡單地說,什麼人都不如我優秀,我說話也不必考慮他們的感受,更是一貫的特立獨行堅持己見,從來不怕得罪 人。"
說起移民的決定,她笑說是被勝利沖昏了頭腦。
"作了付總沒多久,在一個重點項目上和上司有了分歧。我自然堅持己見,自然也獲得了最後的勝利,得到總公司的嘉獎。高興之餘幾個朋友一起慶祝,都說我在這無能上司手下屈才了,還不就是因為他是個海歸,有個什麼國外大學的學位。當時就飄忽忽的想自己留學鍍金回來的得意樣。讀一個研究生就一年多的時間,回來不更是意氣風發無人可擋?"
精明,一向是她最為驕傲的一個特質。
"國際學生不划算,辦移民花錢不多,沒有什麼限制,學費本地化。"
一切都打點的很好,如她一貫的作風。
"行李很多,差點超標。買了很多昂貴的套裝,化妝品。生活用品除了自己喜歡的一些小玩意,其他什麼鍋啊碗的都沒有帶,到了再買啊。我對我的英文挺有信心,移民申請處理的過程中,我也考了申請學校需要的託福,分數不錯。"
有青春有時間,有錢有理想,這些把她帶往加拿大的行李裝的沉甸甸的。唯一沒有準備的就是一顆平常心,一份做人如水的恬淡,以及一份對最壞情況的應對。
"沒有,真的沒有。那個時候腦子裡只有成功沒有失敗。到了多倫多之後,我就開始申請,一個不行,兩個不行,一直都申請不下來。好心朋友說,我的專業熱競爭的人多,可我的綜合實力還不夠強。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說,我不行,還有誰行,我看是這些大學的問題。我繼續申請,繼續沒有結果。有人勸我換一個相近但不是太熱的專業,有人說如果時間允許是不是可以申請讀本科,這很容易。媽媽打電話來也說叫我不要太在意別人的想法。我說,什麼別人的想法我不在意,可我就不服氣就憑我申請不到研究生?我就偏不信這個邪。我的字典裡沒有失敗。別人說一條路走不通,可以曲線救國,條條大路通羅馬啊。這些對我來說就是失敗。就像我小時候一樣,想得是什麼,結果就是什麼。想得是紅蘋果,就不能是綠蘋果,想的是月牙白裙子,就不能是才純白裙子。這是我的任性我的堅持,是我的自信。
雖然一次又一次,申請學校被拒,可我並沒有因此而失去信心。一個朋友的郵件提醒了我,像我這樣的才能和外語能力,即便沒有本地的學位,也可以在加拿大發展的很好。學校就申請著,我不是還可以找一些工作嘛。"
在開始找工作之後,不順利這個詞第一次出現在她的腦海裡。
"就是找一個餐館招待的工作,還要被問東問西,問我有沒有經驗。誰會有這樣的經驗?!好不容易答應雇佣,總是說我的動作慢,桌子擦得不夠乾淨,手腳不利落。也找到一些小企業的工作,但全是最最基礎的簡單的工作,每天累得要死,也沒有幾個錢賺。去工廠作流水線,自己體力又跟不上,總被人說慢,被人糾正,被人吆喝。在這期間,我考的託福過期了,我又在多倫多重考,成績沒有什麼大的變化。不過,申請總算有了結果,在我來加拿大將近兩年半之後。雖然專業並非我的所想。可總比沒學上,要打體力活的好吧。現在想起來,那個時候的自己也已經開始變得現實了。"
變得現實,這個或許應該是一個正面的轉變,對於May卻是一個急轉彎。
"以前做一些雜誌上的心理測試題,結果倒是挺準,說我是極度自負的人。忠告是這樣的人也很容易在遇到挫折之後急轉急下變得自卑。這曾經認為很無聊的答案卻一度成為我的寫照。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自己的個性以至一切,重新開始的學習,面臨新的挑戰,我失去了以前的輕蔑和狂傲,開始小心翼翼的學習,在每一個答案面前質疑自己的選擇。上學的一年半里,其實是我極度自卑和低調的時間。知道畢業之後,幾經輾轉找到現在這份還算稱心的工作,心態才算平靜穩定下來。"
她笑說,人生真的很有意思。要按以前的心態眼光,定然會看不上這份工作,而現在卻如獲至寶。
"可是,我想,我現在這份自然恬淡的快樂是真實的。我時常覺得自己比以前快樂。比如說,我現在不會大聲講話,也沒有奚落人的快感,更不會為自己的意見不被別人接受而整夜不眠。媽媽都說我變了。打電話的時候感覺不到我語氣間那股凌厲之氣了。"
不管對還是不對,她說現在的生活裡聞到的是雨後的草香,濕潤清爽沁人,而以前呢?
"火藥味,濃重的火藥味。"
Mike,男,33歲,來加拿大3年
"前幾天,和國內的舊同事聯繫,得知一個又調到分區去做總經理了。以前還是我的手下呢。不免又有些不忿。老婆說這裡能住大房子,我說要我在國內,一樣能買得起幾百萬人民幣的別墅,老婆笑了,沒說我吹牛,倒是有些若有所思地說,要是你在國內,二奶都不知道是第幾個了。"
他啞然失笑,趕忙轉移了話題。脊樑上卻又不自主地出了一點冷汗。搖搖頭,又覺得有些好笑。
"自己怎麼出冷汗呢?這樣的話題從來不會讓我稍微臉紅一下的。曾經最看不起一下班就往家跑的男人,有什麼出息。男人,尤其是有本事的男人就得左擁右抱,沒有幾筆風流哪行。說實話,出國前對老婆,身體上雖然沒有什麼越軌的事,那是因為我還沒有物色到合適的對象,但思想上絕對是朝三暮四的。那種心態根本不像是結了婚的人,倒像是單身小夥子,所有未婚的女人都可以有機會成為我的女朋友,不是嗎?打情罵俏摟摟抱抱更是小菜。"
他就像是一個伺機出發的箭手,早就劍拔弩張,只等心儀的獵物出現。
"移民的時候,我真的老大不願意。那個時候,也正在打算調動的事情。給老婆說是到外地工作多有補助,實際上是想天高皇帝遠的,更加自由一些。知道一些同事在外地都有小蜜金屋藏嬌的,心裏也痒痒地蠢蠢欲動。本來打算一登陸就走的,誰知道老婆懷孕了!你說我這人混不混,在有了孩子的喜悅中竟然還夾雜著不能在國內左擁右抱的些許遺憾。"
或許,正如他所找的理由一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以前自己的小圈子裡,有情人的太多了。來到加拿大,就知道人家老外一下班就往家跑,就是再忙也不能佔用了和孩子玩和家人團聚的時間。更主要的吧,我終於有時間賦閑在家,看到了老婆的辛苦。她的肚子大了,卻還要上班,就是想賺夠了600小時,好在生孩子之後可以拿EI。可是也沒有找到什麼好工作,找了兩份 part-time的工作,工作到預產期的前一個月,才剛過了600小時。很辛苦,真的。至於我,因為本來沒有打算長待,一開始也就不想做什麼工作。看老婆那麼辛苦了,才想著是不是也要打一份工。"
可加拿大的體力活根本不想他想像的那麼容易,想憑一己之力撐起一個家已經不易,他這才知道自己曾經真的就是溫飽思淫慾。
"以前在國內吧,我的工作性質就是動嘴皮子,和客戶們一起吃吃喝喝,卡拉OK洗腳按摩的地方沒少去,客戶好這個,我們一來投其所好,二也是自己的福利唄。只要客戶簽了單,給公司賺了錢,不僅有工資提成,年終還有分紅,收入還不錯,除了喝酒傷身以外,其他那些自己也沒有認為不好。可這到了加拿大,什麼工作都是實打實的。流水線上更是偷不得一點懶,工作量在那裡放著,根本沒有自己靈活的餘地。每天都是腰酸腿疼的回來,第一件事情就是睡覺,連吃飯的胃口都沒有。適應了好一段日子,才算能應付了,過上了正常的生活。"
三個飽一個盹的幸福生活,他說他總算是嘗到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滿足,他說他也感受到了。
"以前經常不在家吃飯,但晚上回到家總有老婆做好的湯,也總有幾個小菜,家裡也總是乾淨,洗手間和廚房的地板上總是乾爽的。從來不覺得這些事情實際上是很花精力和體力的,怎麼就覺得它們本來自己就是這樣。現在的生活,很多事情要自己動手了,才知道,真的很不容易。"
那些撩人思緒的紅唇巧笑,已經很久沒有在夢裡出現了。他說心裏那些螞蟻都走了,不再撓得他坐立不安。
"現在的生活真的是腳踏實地的生活。"
凡在生活,就有誘惑,凡是人群,就有褒貶。他們最後接受並欣賞現在,或許只是求生存的動物本能,又抑或只是阿Q式的精神安慰,甚或有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嫌疑。然還算欣慰的是,他們接受改變中的自己,並且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