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腐敗有時純屬"逼良為娼"
■要寫中國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難道不跟著腐敗還有罪嗎?"2月24日,面對"巨貪馬向東的秘書居然成為反腐作家"的質疑,反腐作家王曉方忍不住反唇相譏。
王曉方,2007年,接連推出三部長篇小說《駐京辦主任》《駐京辦主任二》、《市長秘書》,以強勁的勢頭一躍成為官場文學的代表之一。
但不少人直到最近才知道,這個被譽為反腐作家的文壇新星竟是瀋陽"慕馬大案"中巨貪馬向東的秘書!他是怎麼 "華麗"轉身為反腐作家?他寫的官場是不是更真實可信?
盯著馬向東臨刑照開寫《市長秘書》
■案發前就決定不當秘書
青年週末:如果馬向東沒有落馬,你會選擇從官場抽身出來嗎?
王曉方:"慕馬大案"後,對我有兩種議論:一是能在河邊走而能不濕鞋,是個好幹部;二是常在河邊走竟能不濕鞋,未免太詭道了。我覺得這裡有個是非判斷問題。難道不跟著腐敗還有罪嗎?
假如不發生"慕馬大案",我當然不會辭職,但我也不會再當秘書。因為"慕馬大案"發生前,我已經決定辭掉秘書了。
青年週末:為什麼?
王曉方:因為當時處境非常難,不跟著腐敗會失去信任,而跟著腐敗是根本不可能的。我做人是有底線的,我進政府工作是有理想的,我的理想和中國大多數知識份子一樣,濟世安邦,但直接做鬥爭又擔心影響苦苦奮鬥的政治前程,只有三十六計走為上了。
■大案後其實仍可在市府工作
青年週末:在中國,能從政尤其是成為權力部門的人,若非不得已,通常人們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王曉方:我覺得這是個"官本位"味道很強的問題。在我們這個社會裏,對一個人成功的評價標準仍然停留在陞官、發財兩個標準上。當官仍然被大部分人視為成功的標誌。可是,在一個開放自由的社會裏,成功不應該只有一兩個評判標準,條條道路通羅馬才是最好的社會狀態。"慕馬大案"後,雖然自己經受住了大風大浪的考驗,仍然可以在市政府辦公廳工作,但是心靈卻經受了煉獄般的折磨。
青年週末:什麼磨難?
王曉方:就像我寫的《駐京辦主任》的丁能通,《市長秘書》中的雷默等人,都是知識份子。中國的知識份子有兩面性,一方面有愛國意識,有理想,有知識,想做一番事業,想對國家對人民有所貢獻;但另一方面又有患得患失,愛面子,自尊心強,名利思想重,妄自尊大等特點。正因為如此,他們為了往上爬不敢直面腐敗,不敢得罪上司,更不敢與上司的腐敗行為做面對面的鬥爭,但又不願意和他們同流合污,千方百計明哲保身,不願意自毀前程。
《麥田裡的守望者》裡一句話,年輕時為了事業可以犧牲生命,成年後為了事業而卑微地活著。這說明理想與現實之間的距離是遙遠的。我欣賞傅雷在《約翰?克里斯多夫》譯者獻辭中的一句話:真正的英雄決不是永沒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罷了。
在對人生的目標、事業與職業的關係進行了認真思考之後,我毅然決然地辭了職,徹底從政壇抽身。現在,我只能說,我是一個曾經有政治抱負的人,我的政治抱負在我的小說裡實現了。
■情不自禁地拿起筆來寫作
青年週末:你是怎麼走到寫作這條路上來的?
王曉方:辭職後,我選擇了下海,但是由於倉促上陣,生意做得不理想,精神陷入極度苦悶之中。我的精神一度陷入痛苦之中。
當我服務多年的馬向東因腐敗而被判死刑時,我被深深地震撼了。當他伏法的第二天,網上有一張他被執行死刑前的照片,坐在一把椅子上,目光絕望且迷離,手裡有半截香菸,這大概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張照片。
我是在傍晚時分看到這張照片的,當夕陽透過玻璃窗射到我的臉上時,我的內心世界極其悲涼,同時有一種將內心的自然秘密變成精神秘密的衝動,我將照片列印出來,放在桌子上,盯著照片,一口氣寫了一萬多字,這就是《市長秘書》這部長篇小說的開頭。
苦難總是讓人思考更多的東西,而與心靈對話的最好方式就是寫作,可以說,我幾乎是情不自禁地拿起筆來寫作的。
沒想到我寫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致命漩渦》被作家出版社選中,很快就出版了,那是2003年9月,滿大街都是我的盜版書。就這樣我走上了創作之路,又寫了《市長秘書》,並參加第二屆華語原創文學大獎賽,獲得優秀長篇小說獎,從此一發而不可收。
秘書腐敗有時純屬"逼良為娼"
■當秘書每年寫上百萬字材料
青年週末:擔任馬向東的秘書這些年,當秘書,真像你在小說《市長秘書》中借雷默之口所說的,就是"聽領導念自己寫的材料,還得扮認真狀做筆記的小人物,無聊透頂"嗎?
王曉方:這只是主人翁雷默的工作狀態,並不是我當年的工作狀態。
我當過秘書,也和很多秘書共同工作過,熟悉他們。為了寫作《市長秘書》,我花了很長時間在琢磨這類人的特點,琢磨透了才能寫出像雷默這樣的典型形象。雷默這個形象被認為真實可信,因為這種真實,是從典型意義的現實材料中進行了提煉加工創造,經過提煉加工創造的真實,含有本質的東西,含有共性的東西,這樣的真實具有很強的吸引力和震撼力。但這是藝術的真實,是來自生活高於生活的真實。
現實中,秘書也分政治秘書和生活秘書兩種,前者大多是高學歷人才,有政治敏感性,文筆好,有思想,選這樣的人做秘書的領導大多是有政治抱負的領導;後者靠關係上來的較多,他們可能在機關出身於辦事員、打字員、司機,但是與領導之間的關係密切,這部分人進機關原本就是為了當秘書,將來好混個一官半職的。
作為政治秘書,在政府工作,服務的領導主管什麼,我就得研究什麼。十幾年的從政生涯,我參與主筆過城市建設、商業管理、財政金融、招商引資、工業農業等方方面面的重大決策,參加過第一線的抗洪搶險,參加過棚戶區的拆遷改造,參加過許多突發事件的應急處理工作,參加過許多重大接待工作,參加過政府的綜合、調研、督辦、查辦、接待上訪等方方面面的工作。我每年都要寫上百萬字的材料,這些材料都是納入政府決策的,多麼急難險重的材料我都寫過。這是一種非常艱辛的創造。
■德才都超所服務領導,為什麼仍是秘書?
青年週末:政治秘書其實並不像《市長秘書》中所寫,秘書雷默甚至被迫為市長張國昌安排女人?
王曉方:當然不是說政治秘書就不管領導生活,生活秘書也不參與領導工作。事實上,領導與秘書之間有多少是工作關係,有多少是感情關係,只有他們自己心裏清楚。很多情況下,秘書如果只知道埋頭工作,不懂得照顧領導的"生活",即使工作幹得再出色也不會得到領導的賞識,與領導的感情也不可能深,秘書腐敗有時候純屬於"逼良為娼"。
其實中國秘書群體中不乏優秀人才,比如毛澤東的秘書田家英,只是由於選人機制、體制等原因不能脫穎而出。無奈才依附於人,以為找到了終南捷徑,使秘書很難擺脫"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的窘境。
我們常說"上樑不正下樑歪",其實也不盡然,現實中腐敗掉的秘書遠沒有腐敗領導多。以《市長秘書》裡的人物為例,市長秘書雷默就堅守了自己。當然這種堅守付出了沈重的代價。如果論德才,張國昌遠不及雷默,那麼為什麼張國昌成了領導,雷默委屈成了秘書?我認為這才是值得我們認真思考的深層次問題。
■人生詞典無"順暢"一詞
人到中年卻要從頭開始
青年週末:有人說,你在從政的時候,在官場遊走,享受著這個群體特殊的待遇,現在你離開了官場,又將自己的官場生涯換成文字,名利雙收,"轉身"順暢得讓人驚奇?
王曉方:那是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心靈的苦難,順利是表面的,其實我經歷了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過程。
我的經歷比較傳奇,在同齡人中算是個經過風雨的人。在大學讀書時為救同學曾經與強姦犯進行過殊死搏鬥;在政府工作時去新疆開會,會議組織遊覽天山天池,有一位杭州的小女孩不幸落水,我縱身跳入冰冷刺骨的天池,救了那位小女孩,上岸後當地人說天池是個盆,深達150米。
但我人生中最驚心動魄的是我親身經歷了轟動全國的"慕馬大案"。曾經的理想破滅了,新的理想是什麼?這種精神上的痛苦是一般人無法想像的!經過"慕馬大案"煉獄般的考驗後,我選擇了辭職。
人到中年正是事業開始收穫的季節,而我卻要在迷茫中從零開始。在諸多失敗的選擇背後,卻經歷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心靈苦難,"順暢"在我的人生詞典裡幾乎不存在。
■"慕馬大案"帶來的磨難是人生財富
青年週末:有激情也不足以讓你成為一個優秀的作家吧?你的特殊身份難道沒起什麼作用?
王曉方:我原本酷愛文學,讀高中時曾經獲瀋陽市高中生作文競賽優秀獎,並在高中、大學階段發表過詩作;在政府工作期間,我也沒有忘記文學,一直關注文學前沿動態,業餘時間讀過很多文學書籍。
我還是一個極有毅力的人,只要我認為方向是對的,會孤注一擲不遺餘力地往前走,從我開始寫《致命漩渦》開始,每天堅持寫3000字,從未間斷過。
如果這個身份對我有幫助,那就是在政府工作十幾年的人生經歷,讓我更瞭解中國的改革開放,更瞭解民生民情,深知官員的七情六慾決定著老百姓的生活;我也目睹了身邊領導幹部貪污腐敗及被黨紀國法嚴懲的驚心動魄的過程,特別是"慕馬大案",這場驚心動魄的腐敗大案在我心靈深處造成的磨難也許是我一生中最寶貴的財富。
這些都成了我寫作的財富。命運讓我的心靈經歷了涅槃重生的過程,生活的歷練為我一生的文學創作提供了肥沃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