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一位朋友跟我抱怨說,她跟先生兩人不包括股票收益年收入30萬元人民幣,但一家三口還住在福利分房時買的小二居裡,買不起三環以內的大三居。我說這怎麼可能,全美國都知道中國的中產階級在買房買車。朋友大笑:"我哪算得上是中產階級?!"
中產階級在中國是個新概念。中國官方至今避用它來界定社會經濟群體。國家統計局用"中等收入"來形容年收入6萬至50萬元的家庭。網上也有很多對什麼樣的收入水平能算中產階級的爭論。但從和北京一些朋友的談話中我發現,即便是收入在美國大多數地方都能算中產階級的白領也不認為自己是中產階級。這一方面是因為北京的生活水平,尤其是房價,高得出奇,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中產階級在大多數中國人的認識中還等同於豪宅、名車和海外旅遊的生活方式。
在一多半以上人口都自認是中產階級的美國,中產階級的定義究竟是什麼?
其實,這在美國也沒有共識。中產階級在這裡是個幾近濫用的詞。很多時候人們用中產階級來指大多數人。這一方面是因為美國人崇尚平等,即便是很有錢的人也常常喜歡說自己是中產階級,執意過典型的中產階級生活。最出名的例子要算巴菲特,他至今仍住在幾十年前買的房子裡,在同一個餐館吃同樣的漢堡和甜點。另一方面是因為中產階級是美國夢的一部分,很多收入不多的人也願意認為自己是中產階級。
美國國會圖書館去年3月公布的一份研究報告就叫《誰是中產階級?》。報告認為如果只從收入多少來屆定中產階級是得不出精確答案的,因為美國人從年收入不到2萬美元到25萬美元的都認為自己是中產階級。美國人口統計局公布的最寬泛的中產階級定義是稅前家庭年收入1.9萬到9.2萬美元,最狹義的中產階級定義是家庭年收入3.6萬至5.8萬美元。2005年到2006年,美國中間家庭稅前年收入(即一半家庭收入在這個水平以上,一半在以下。此數據並非家庭稅前收入平均數。)為4.8萬美元。
國會圖書館研究報告的結論是是否中產階級或多或少地取決於個人對自己在收入分配鏈中的定位。也就是與周圍的人相比,你對自己收入水平的評價。
這個結論套用到中國應該也算合適。我在北京掙幾十萬一年的朋友如果到了內地一些城市肯定過得起理想中中產階級的生活,但要在北京供房、送孩子上好的私立學校,那點錢就總覺得不夠。
其實紐約的情況和北京是有很多相似之處。紐約中產階級的標準和美國大多數城市有很大距離,甚至可以說有些扭曲。10月份在很多紐約人電郵信箱裡盛傳的一件事情是一位自稱美若天仙的妙齡女郎在網上貼了份廣告,徵詢怎樣才能找到年薪50萬美元以上的丈夫。她說以前的男友每年掙20萬到25萬,但那點錢還是住不到中央公園邊上。她還頗有些委屈地說其實50萬美元的標準一點都不算過分,因為在紐約市一年掙100萬才算中產階級。
我不知道美女所謂的100萬美元中產階級的標準是怎麼來的。我想她要找的人十有八九得在華爾街上工作,因為只有在金融圈裡中產階級的標準才會是一百萬美元。據紐約州政府統計,2006年有18萬人在華爾街上工作,平均年收入34萬美元。難怪我前一陣吃飯時遇到的一位20多歲的女金融分析師抱怨自己掙得少,一年才17萬。
如果只有18萬華爾街人算中產階級,我們這些剩下的700多萬紐約客又算什麼呢?紐約州政府統計顯示,2006年在華爾街以外工作的紐約市民平均年收入為近6萬美元。這種收入在美國很多地方可以過得很不錯了。偏遠的地方不說,即便是亞特蘭大和達拉斯郊區30萬美元也能買到一幢像樣的房子了。但紐約絕不是典型的美國城市,就好像你不能拿北京、上海、深圳的收入水平和房價與中國的中小城市比。紐約一家房地產中介公司公布的2007年第四季度曼哈頓一居室的平均售價是140萬美元。有多少紐約家庭能付得起這個價錢可想而知。
租房族的日子也不好過。一家房地產中介公司公布的2007年第四季度曼哈頓一居室的平均租價是2592美元。難怪幸災樂禍的中介廣告的開頭經常是:"你已經看了很多很爛的兩千美元的一居室了,覺得灰頭喪氣了吧。"我的一位朋友在華爾街附近與兩個人(其中一人年收入10萬)花4300美元合租一套兩居室。住進去之前,三個人花1000美元找人(紐約專有人賺這個錢)在客廳裡砌了道牆,加了個門,算隔出了個三居室。即便這樣,住帶衛生間主臥的那位室友的月租金也要1800美元,次臥的租金是1400美元,連朋友住的那間"假"臥室也要1100美元一個月。還有一個朋友不喜歡和人合住,自己每個月花1900美元在布魯克林租了一套小一居,雖然年收入有7萬多,但交完稅和房租後也所剩無幾。所幸的是,她不喜歡購物,也不介意下班後到便宜的愛爾蘭酒吧喝酒。
廣告應該承認的是,華爾街在製造了很多千萬和億萬富翁、把房價推向天文數字的同時也給紐約市創造了很多稅收收入和就業機會。紐約州政府的一份報告說,華爾街上每新增一份工作,就會給紐約市添兩份工作,給紐約郊區添一份工作。一位朋友供職的對沖基金為了讓員工從早到晚都定在電腦前工作連午飯都有人送到桌前。我們報社(也是美林和其他一些金融機構總部)所在的世界金融中心樓下每到晚上總有長長的黑色房車隊等著送辛勤工作的投行人士回家。華爾街上的很多酒吧每到週四晚上(因為很多人週五要陪家人或到城外度週末)就擠得水泄不通。曼哈頓高級餐館裡更是坐滿了拿著公司信用卡消費的銀行家和律師。但這些消費創造的多是低收入的服務業工作。
收入水平兩極分化和中產階級衰落是近幾年來美國媒體和政界關注的話題。在年收入25萬美元以上的1.5%的家庭越來越富的同時,很多中產階級家庭的實際收入卻在逐年下降,越來越多的家庭付不起醫療保險,子女上大學的學費,甚至一般的家庭開支。很多人感慨中產階級的收入不再能供得起中產階級的生活方式。
最近《華爾街日報》一篇頭版文章在比較民意調查結果和採訪政界人士和普通選民後發現,低迷的房市、飛漲的油價和昂貴的醫療保險已經取代了伊拉克戰爭和反恐戰爭成為美國選民最關心的問題。選民們不滿佈什政府對收入最高階層的優惠徵稅政策。主要的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更是用上任後給中產階級減稅、普及醫療保險等承諾拉選票。
在貧富分化更加嚴重的中國,正在成長中的中產階級真能成為社會的主流嗎?我們能在關係切身利益的決策中發出自己的聲音嗎?我們能確保經濟最大利益不會永遠屬於社會上最富的那群人嗎?這些問題可能比掙多少錢才算中產階級更值得關注和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