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老幹部的僕人
【市委組織部】
從上海機電一局電器工業公司黨委書記到市老幹部局當副局長,從某種意義上講,等於是降了一級。因為當時上海市老幹部局歸中共上海市委組織部管理,等於就是市委組織部的一個處。老幹部局副局長,相當於一個副處長。而上海機電一局足以和上海市委組織部平級,上海電器工業公司也相當於直屬正處級。何況在企業當一把手,既自由,又有油水,遠遠要超過組織部的一個不大不小的副處長。
但是陳良宇卻認為,這是一個最好的陞官良機。一是鯉魚跳龍門,先要跳出機電系統,才能大踏步發展;事實證明,凡是跳出機電一局的幹部,升起官來都非常快。二是調到市委組織部當副處長,雖然是降了一級,但是每天在市委組織部上班,可以說是天天在組織部大佬的眼皮底下晃悠,還能不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嗎?因此陳良宇高高興興地辦理了調動手續,到組織部上班去了。
一九八二年中共第十二屆代表大會,鄧小平等一批老人主動讓出了大批重要職務,另外設立顧問委員會安置這些前朝元老。從此開始,大批在四九年之前參加革命的老幹部被迫離休。到一九八五年的共產黨全國代表大會,鄧小平連著喝了五杯烈酒,讓中央顧問委員會的元老們退位。因此從八二年到八五年這三年時間中,全國有大批的老幹部辦理離休手續。在上海,由於中共曾經在上海設立華東局,因此老幹部的數量也非常可觀。這些老幹部通常是北方農村出身的粗人,為共產黨賣命打下江山,後來的官位都是拿命換來的,所以大都非常驕橫;除了毛澤東和軍隊裡的一些老帥之外,誰也不買賬。
為了安慰這些離退休的老幹部,各地紛紛成立了顧問委員會和老幹部局,表示對他們的重視和安慰。上海早在一九八二年六月就成立了上海市老幹部局。但是那個時候雖然叫作局,其實只是上海市委下屬的一個處。陳良宇上任當上副局長之後才兩個月,上海市委就專門成立了一個老幹部工作委員會。這樣,上海市老幹部局就改稱上海市委老幹部局,作為市委老幹部工作委員會的辦事機構。這樣以來,市委老幹部局憑空升了一級,成了上海市委下屬的局級單位,陳良宇的副局長職位沒變,也憑空升了一級。這個時候,他的職務,就相當於機電一局黨委副書記。以古代的職稱而論,幾乎是四品知府的品級了。
從某種意義上講,可以說陳良宇的確是一個非常有官運的人。從一九八三年三月的一個小科長,到一九八五年三月成了上海市委老幹部局的副局長,中間總共只有兩年的時間。兩年當中連升四級,每一級都不過是若干個月的時間。所以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在幾個月的時間內體現政績的,所以他本身的官運實在是亨通。這是一個方面。
從另一方面講,共產黨的官僚體系,大概是最不嚴肅,也最沒有規則的官場。封建年代,除非個別才子得到皇上賞識,一日三遷;否則的話,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陞官完全要憑政績考核。地方官任期不滿一年,沒有考核的評語,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陞官的。而在共產黨官場,只要投准了門路,善於表現和拍馬,根本不需要什麼政績和才幹,就能火箭式地陞官。陳良宇兩年當中當上大官,就是其中的一例。
【夾著尾巴做人】
陳良宇當上市委老幹部局副局長之後,自知這碗飯並不好吃。一方面,那些老幹部貪戀地位和權勢,離休或者退休之後大有失落之感,少不得要向侍候他們的人撒氣;另一方面,這些老幹部能量也很大,有的門下或者部下,不是京中大佬就是兩江總督衙門的要員,因此也得罪不起。
但是陳良宇的聰明,就在於他是天下第一等善於審時度勢之人。他深知在這種情況下,只要夾著尾巴做人,把這些老幹部伺候好了,同樣也是陞官的捷徑。因此他保持了在上海電器科學研究所對待王冶坪的那種謙虛和誠懇,甘當老幹部的孫子。因此贏得了老幹部們的一致好評。
陳良宇為了伺候好這些老幹部,主動上門去逐個拜訪,傾聽他們的要求和反應。許多老幹部在文化大革命中被當成走資派打倒過,房子被沒收,或者抄家時候有貴重東西被抄沒。陳良宇逐個進行登記,然後逐個幫助他們落實政策。八十年代初上海的房子依然是空前緊張,陳良宇為了幫助一些老幹部要回原來的房子,經常要到處求人,幾乎磨破嘴皮。
陳良宇的家庭中,和醫療系統關係非常密切。其父陳更華早年專門幫助大醫院修理X光機,母親李謀真和岳母又都是上海鐵道醫學院的元老級人物,加上黃毅玲也在醫療系統工作,因此在他擔任老幹部局副局長的時候,隔三差五地就要動用家人的關係,幫助老幹部找醫問藥。那一段時間,也許是陳良宇為人最好的時候,的確是一心為老幹部服務。無論是在家裡還是偶爾休息,只要老幹部有事情相求,馬上放下手中的事情,去為老幹部奔忙。
另外,陳良宇在升任了老幹部局副局長之後,仍然沒有忘記照顧王冶坪,只要一有時間,就到曹楊新村的江家去拜訪,而且總是以最謙虛的方式,問王冶坪有什麼事情需要他做的。尤其是他和江綿康的關係非常緊密。日後陳良宇熱衷於打網球,就經常拉江綿康一起去玩。
一九八五年七月,江澤民到任上海市長。江家也從曹楊新村搬到了康平路的高幹公寓。陳良宇這才減少了到江家去的次數。當然,他以前的辛勞,早就通過王冶坪和江綿康的嘴,傳到了江澤民的耳朵。
陳良宇自從跳出冶金礦山機械公司,擔任上海電器工業公司黨委書記以來,雖然經常往江家跑,把王冶坪伺候得比自己親媽還好,但是江澤民卻在偌長時間裏沒有回上海探親,因此他和江澤民一直無緣相識。江澤民上任上海市長之後,耳朵裡就灌滿了陳良宇這個名字。此後,他又聽到汪道涵等老幹部的反映,因此對陳良宇大起好感。一九八五年底,江澤民專門找陳良宇談話。
陳良宇得知江澤民找他談話,受驚若寵。江澤民卻對他非常客氣,首先感謝他對王冶坪和江綿康的照顧。陳良宇趁此機會,向江澤民大表決心,說了許多要把老幹部照顧好的話。這是一次相當重要的談話,意味著江澤民聚攏上海幫的人氣,將陳良宇歸於麾下的開始。也是新一代的上海幫開始正式成形的時候。同一年中,黃菊從上海市委秘書長升任上海市委副書記,吳邦國也同時成為市委副書記。和陳良宇同時從機電一局出道的蔣以任同年被任命為上海市委工業副書記。除了吳邦國出身電子儀錶系統外,上自江澤民,下到陳良宇,都和機電一局關係極為密切。
【沒有架子的局長】
江澤民找陳良宇談話之後不久,陳良宇從老幹部局副局長升為正局長。這個時候,陳良宇仍然比較謙虛誠懇。尤其是對和江澤民有一定關係的老幹部,顯得非常畢恭畢敬。
網上傳聞說陳良宇在擔任老幹部局局長的時候,經常到位於高安路十九號的市委組織部和宣傳部的辦公樓跳舞,其實這是想當然的推理。陳良宇在組織關係上從屬市委組織部的時間只有兩個月,和組織部並無淵源。而且陳良宇在擔任老幹部局局長期間,非常低調樸素,是不會到宣傳部的舞場去表現的。
在短時間內連續陞官的情況下,陳良宇一方面充滿了自信,相信老幹部局局長也不過是過渡性的位置,另一方面也非常警惕,唯恐引起這個利益集團中大佬的不滿。所以,他為了進一步謀取更加有實力的官職,不惜表現得非常低調。
陳良宇在老幹部局當局長的時候,刻意穿得非常樸素,幾乎從來不穿西裝打領帶。這和他當了黃浦區區長以後一身名牌西裝,風流瀟灑的形象形成了鮮明對比。但是陳良宇當時為了貼近老幹部,總是一身很普通的夾克衫。在食堂他總是自己排隊買飯,遇到老幹部也總是要謙讓一番。
一九八六年,曾經和陳家有通家之誼的原上海鐵路公安局幹部張黎也已經離休。一次張黎在醫院的幹部門診排隊看病,正好碰到陳良宇也在排隊候診。陳良宇因為經常麻煩家人幫助老幹部看病問藥,所以自己生病也不好意思麻煩。張黎看到陳良宇之後,覺得非常親熱,因為張黎在陳良宇小時候就認識他,於是兩個人閒聊起來。像大多數失去地位的老幹部一樣,聊著聊著,張黎就開始教訓起陳良宇了。在張黎的影響中,陳良宇還不是黨員。因此張黎就對陳良宇說,要積極靠攏組織,應該爭取上進云云。陳良宇讓張黎教訓一番,也非常謙虛地唯唯稱是。
教訓完之後,正好有熟悉的人在旁邊,對張黎說,你和陳局長怎麼這麼熟悉,還教訓他半天。張黎這才明白,陳良宇已經是管著全上海所有老幹部的老幹部局局長。從此之後,張黎感到很羞愧,再也不敢登陳更華的門了。
這件事情,充分反映了陳良宇在擔任老幹部局局長的時候,非常小心謹慎,甘做老幹部們的奴僕。這樣二年下來,也就為他的政績表現,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從老幹部的口碑中,他是一個忠誠、謙虛,不喜歡張揚的年輕人。而這種表現,正是江澤民等人最為欣賞的。
【邁向實權】
八十年代中期,陳良宇的父母陸續退休。最小的弟弟陳良宇插隊回來,也住在石門路的家中。加上陳更華的父母,因此陳家顯得擁擠不堪。陳更華對於陳家南京路福利公司樓上的豪宅被沒收,始終是耿耿於懷。因此從八十年代起,他就不停地活動,希望政府歸還這套房子。但是八十年代初,類似陳良宇這種狀況的人,多如牛毛。許多人家房產被抄沒後,現在居住的面積非常可憐,甚至於一家三代六七口人,居住在十平方左右的閣樓裡。因此陳更華跑了無數次有關部門,根本沒有辦法把房子要回來。陳更華氣得經常大罵共產黨。
一九八六年,陳良宇當上了上海市老幹部局的正局長。陳更華覺得希望來了,尤其是陳良宇當時的工作,幾乎每天都是東走西跑,為老幹部們落實政策,要回文革時候被沒收的房子和物品。陳更華雖然不是老幹部,但是兒子畢竟已經是正局級幹部,因此幾次和陳良宇提出來,要讓陳良宇把房子給要回來。
陳良宇那個時候,一心是要繼續往官場上發展。老幹部局局長雖然級別比較高,但是在上海的正局級幹部中,恰好是最沒有實權的一個。何況南京路上這麼好的一套房子,如果利用職權要回來,勢必要驚動許多部門。因此陳良宇堅決拒絕了陳更華的要求。他對陳更華說,人家出生入死打仗打出來的老幹部,被沒收的房子都要不回來,我先幫你把房子要回來,那我這個老幹部局的局長,馬上就要下課了。陳更華見到兒子這麼說,何況是會直接影響到他的仕途,因此再不吭聲。這件事情,甚至在《人民日報》上都報導過。只不過為了突出陳良宇的大義凜然,把南京路最好地段的一套豪華住宅,改成了一間房子1。
陳良宇雖然在老幹部局局長的位置上非常低調和謙虛,但是卻又非常不甘心於擔任這最沒有權力的正局級幹部。因此陳良宇非常關心時勢的發展。他看到新來的市長江澤民和老市長汪道涵之間的明顯區別。汪道涵時代上海幾乎沒有變化,注重的是上海配合中央,把上海的資金都省下來獻給中央,由此博得中央的肯定。而江澤民上臺以後,則是大把地花錢,全面改造上海的基礎設施,急於改變上海的面貌。
理清了江澤民的發展思路以後,陳良宇馬上將自己對於上海發展的理解,彙編成中心內容,在大會小會上,不斷地宣講他的想法。雖然他講話的聽眾都是一些七老八十的老幹部,昏昏欲睡,毫無權力,但是他還是毫不厭倦地不斷向他們鼓吹改革的新思路。這些毛澤東時代的幹部對於陳良宇滿口的新名詞似懂非懂,不懂裝懂,頻頻點頭。覺得陳良宇這個老幹部局的局長,還有一套改革的新思路,印象非常深刻。這也正是陳良宇要達到的目的。
另外,陳良宇也非常有意識地闡釋江澤民的改革方針,在中共上海市委的內部刊物上發表了多篇文章。江澤民看到這些文章,自然也非常高興,大有孺子可教的感覺。
在江澤民擔任上海市市長期間,上海幫的幾位骨幹也開始越走越近。江澤民牢牢地掌握住了黃菊和吳邦國這兩個副書記,把個從來沒有在上海生活過的芮杏文擺佈得十分服貼。因此,接近芮杏文的,大都是從外地調入上海,難於接受"海派"人文觀的外地幹部;而上海本地生長的幹部,包括陳良宇,都緊緊地抱住江澤民這棵大樹。對於芮杏文這一派的人,他們都輕蔑地斥之為"鄉下人"。
陳良宇正是通過投靠江澤民,逐步接近了偌大個上海灘的權力中心。
註:
《人民日報》一九九零年四月二十三日,李富昌和劉士安文章《父母「失」去一個兒子,群眾得到一個公僕——「麵疙瘩」區長軼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