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只角的小市民】
一九七二年十月,陳更華進入上海醫療器械研究所,進入該所最關鍵的部門,標準化情報研究室當工程師。上海醫療器械研究所因為是情報機構,所以地處上海中心位置,在上海美琪大戲院的對面,江寧路七十七號,和南京路僅一步之遙。醫療器械研究所開始的時候人數不多,只佔了七十七號大樓的六樓1。陳更華從石門路到江寧路上班,也十分方便。
陳更華時來運轉不說,進了標準化情報研究室一看,他的資格最老,接觸醫療器械專業最早,英文也最地道。其他同事當中,至多不過是五十年代的留蘇人員,和他四十年代留學美國芝加哥大學的經歷,不可同日而語。研究室的同事也十分尊重他,人人都稱為"陳工",而無一人直呼其名者。如此一來,陳更華慢慢地又有點好了創疤完了疼,把辮子翹了起來。陳更華說話聲音也高了,菸斗也重新叼起來了,洋腔洋調也敢拿出來了。所謂"總是手持一菸斗,說話前深吸一口,盤恆再三。不過等到嘴一張便是一句SHIT,然後是正文。結束時又是一句SHIT。就像標點符號般的精確。"就是說的是他到了上海醫療器械研究所標準化情報室之後的情況。
那時候,陳良宇也有一二次到江寧路。見過陳良宇的人,都覺得父子倆頗有不肖之處。其父陳更華胖大威風,洋派十足,而且非常健談,口若懸河。讓人覺得直爽,沒有城府;但是陳良宇那個時候卻是又高又瘦,神情嚴肅,也不喜歡和人攀談,看上去城府很深的樣子。
當時陳良宇,雖然給人以一種城府很深的感覺,其實過的卻完全是上海所謂"下只角"小市民的生活。正如許多上海男人一樣,成家之後,就自覺地承擔了絕大多數的家務勞動。早上早起買菜,下班以後又匆匆忙忙地洗菜做飯;星期天則大動干戈地洗衣服,打掃房子。從某種意義上講,可以說是典型的上海"模範丈夫"。
閘北區因為歷史上從來沒有成為租界,因此向來是販夫走卒、引車賣漿之徒的聚居之所。雖然人煙稠密,熱鬧擁擠,但是城區規劃混亂,房屋低矮破舊,有許多窮人自己搭建的棚戶房。因此閘北區向來有上海的"下只角"之稱謂,好比是紐約黑人聚集的哈林區。
上海人秉性講面子,所以住在閘北區的人稍一發跡,立即遷出閘北區。至於達官貴人,上海灘的聞人和有錢人,則更是不屑於住在閘北區。所以和黃浦、靜安和虹口這些群星璀璨的地方相比,閘北區名人奇缺,僅僅只有一個畫家吳昌碩在閘北區的山西北路住過十幾年。閘北區現在編區志,將中國第一號大官商盛宣懷羅致在閘北名人錄中。其實盛宣懷晚年在塘沽路所建的盛宅,只是他所設立的愚齋義莊的慈善場地,本人從未去居住過。
所以上海閘北區雖然擁有上海的主要火車站,卻一向是被上海人看不起的下等人的集居之所。而陳良宇因為命運的播弄,卻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在這個閘北區最靠北的彭浦新村,可以說是"下只角"的"下只角",過著小市民的生活。
【民兵指揮部裡的南郭先生】
從一九七零年到一九七八年,陳良宇在上海彭浦機器廠始終是一名默默無聞的普通工人。既沒有因為任何事情出頭露臉,也沒有犯錯誤,總之是默默無聞。進廠後七八年,隔壁車間的工人都不認識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當時的共產黨國營工廠,非常注重宣傳和控制人心,因此每個工廠都設立自己的廣播室。但是陳良宇的名字,幾乎從未出現在工廠的廣播中。
陳良宇在長達七八年的時間內,政治上原地踏步,思想上只想過小市民的小日子,工作上只求過關,不求上進。這對於一個解放軍重點院校五年制大學畢業,又經過在部隊兩年鍛練的人來說,這種情況在整個中國,也是相當少的。
最重要的原因,是當時社會動盪,運動連綿起伏,知識青年被發配到邊疆農村。所以大多數精明的上海人都採取了一種明哲保身的態度,靜觀待變。那段時間,毛澤東莫名其妙地大捧工人階級,聲稱工人階級領導一切,因此重要的崗位,幾乎都是由大老粗當權,知識份子毫無地位。
其次,陳良宇始終因為家庭問題,在檔案中有一筆不大不小的黑賬,因此沒有人會賞識和提拔這樣一個檔案中記錄著父親是"美國特務"嫌疑的人。在那個時代,家庭成分曾經埋沒了許多人,甚至有許多人上吊投井。陳良宇雖然也被家庭成分所拖累,但是相對來說還是幸運的。
更主要的原因是,陳良宇經過在部隊的打擊和挫折,心灰意冷,政治上毫無進取,甘做一個碌碌無為的小工人和小市民。七十年代中期,上海公安,檢察院和法院系統均由造反派組織轉變而來的所謂民兵指揮部所取代。許多好吃懶做的工人寧願去當工人民兵,維護社會治安,也不願在工廠呆著。因為成為工人民兵,可以享受到類似公安人員的威風和權勢。
陳良宇因為是退役軍人,按照共產黨的規矩,一旦退役,既是預備役軍人,又是所謂的基幹民兵。所以陳良宇也被彭浦機器廠理所當然地編入上海工人民兵的序列。陳良宇也參加過數次上海工人民兵的大規模行動,但是表現十分低調。既不衝鋒在前,也不當最後一名。總之是濫竽充數,甘當南郭先生。
有一次,閘北區民兵指揮部的一個頭目找到陳良宇,說陳良宇在部隊裡呆過七年,訓練有素,要讓陳良宇擔任民兵小頭目。陳良宇卻告訴他,他以前在部隊犯過錯誤,所以不僅不能當民兵頭目,甚至不能當基幹民兵。一句話,不僅讓這個頭目從此不敢再找陳良宇,而且此後也不讓陳良宇參加任何工人民兵的活動,特別是和上海"第二武裝"2相關的重要活動。
應該說,陳良宇此舉十分聰明。如果當年他積極參與上海工人民兵的活動,甚至追隨王洪文等人,即使境遇會有所起色,也會有一點現實的好處,但是好境太短,政治生命也將提早結束。相反,他在渾渾噩噩中度過毛澤東時代的混亂年代,客觀上倒像是韜光養晦,磨礪劍峰。等到時間成熟之後,方才放出手段和本事來,在社會變革的大潮中,博上一博。
【時來運轉】
陳良宇開蒙早,六歲上學,十七歲上大學,二十二歲大學畢業,這成為他日後飛黃騰達的一根特殊的籌碼。一九七八年,隨著鄧小平時代的開始,知識份子吃香起來了。雖然陳良宇大學只讀了二年半,其他二年半時間都是荒廢,但是在一九七八年以後,文革以前正規大學的畢業生一律受到重視和提拔。但是,許多文革以前的畢業生,或垂垂欲老,或在文革中家破人亡,或瘋狂殘廢,或被打成右派剛剛摘掉帽子,或屢遭批鬥嚇得破了膽子、或逃亡香港海外。而陳良宇年僅三十二歲,手持解放軍重點大學五年制畢業文憑,好整以暇。他雖然在政治前途上遭受過挫折,但是既沒有被批鬥過,也沒有被關押過,只不過是當了七八年小市民而已。七十年代末,像他這樣好整以暇,正宗大學畢業,又十分年輕的知識份子,少之又少。這批人當中,許多日後都步入仕途。只是陳良宇能夠爬得如此之高,另有奧秘而已。
因此說,陳良宇生逢其時,步入仕途是一種必然的結果。但是越爬越高,靠的卻是一種特殊的本領。
上海彭浦機器廠也從一九七八年六月開始,由知識份子出身的江貫法擔任廠長兼代理黨委書記。江貫法上臺之後,自然起用一批知識份子。一翻檔案,鍛工車間的陳良宇是解放軍後勤工程學院畢業的正牌大學生,立即提拔到工廠技術科當設計員。陳良宇從此解脫了藍布工裝的工人生活,而是可以到技術科,坐辦公室,成了一名白領。當然,這只是第一步。
陳良宇一九六三年入學,在大學裡學了兩年半課程,從一九六六年到一九七八年當上設計員,歷時十二年之久,從來沒有一天,用過所學的知識。陳良宇本身在大學裡就沒有學完基礎知識,再加上生疏遺忘,所以他這個設計員,基本上也是濫竽充數。
但是陳良宇機遇極好。江貫法上臺以後一個較大的動作,也是日後對上海彭浦機器廠產生關鍵性影響的決定,乃是決定引進日本株式會社製作所D155A-1型推土機的製造技術。彭浦機器廠佔地面積廣大,廠區內面積就有三十萬平方米以上,所以工廠決定大興土木,特別為引進和生產這種日本技術的履帶式推土機,建造專門的廠房和車間。為此,建築結構專業的陳良宇就被工廠領導看中,劃歸工廠基建科,負責建設新廠房的工作。
彭浦機器廠的基建科位於工廠的一隅,平時是個無關緊要的部門,甚至因為工廠擁有很多住宅,倒是有點像修牆補漏的房管處。現在因為要造新廠房,因此一下子變得重要起來了。陳良宇不僅在這個時候調入了基建科,而且遇到了他一生中第一個對他產生重大影響的人物,時任基建科科長的齊某。
齊科長比陳良宇大了六七歲,但是為人正直,性格開朗,深受工廠裡江貫法等領導的信任。因此在興建新廠房這一重大事情中,將齊科長從財務部門調到基建科擔任科長。齊科長為人爽氣,因此對調入基建科的陳良宇也十分關照,噓寒問暖。經過一個短時間的瞭解以後,齊科長馬上向廠裡打報告,要求讓陳良宇到上海同濟大學進修。這對陳良宇來說,等於是雪中送炭,使得陳良宇能夠進入基建科之後,快速恢復對工程結構的專業知識,甚至是邊學邊干。
為此,陳良宇對齊科長心存十二萬分的感激。陳良宇一方面和齊科長進行了幾次推心置腹的交流,另一方面也暗下決心,要賣力配合齊科長,把興建新廠房的工作做好。這樣,經過廠部批准,陳良宇從一九七九年二月起到同濟大學工程結構系進修。但是,陳良宇沒有按照規定去進修而不去上班,而是一下課就趕往單位,顯得十分積極賣力。
這個時候,陳良宇似乎還沒有意識到命運的轉機就將來臨。他只是下意識地感激齊科長對他的賞識和關心。所以他的心中充滿了對齊科長的仗義之心,而不是表現積極。他每天早上騎著自行車趕到同濟大學聽課,聽完之後立即趕回基建科,幫助齊科長進行新廠房建設方面的方案和設計,經常加班到晚上七八點鐘,回家後再複習功課,做作業到深夜。這期間,黃毅玲也非常配合,主動帶孩子,做家務。甚至有一段時間乾脆住到了娘家。這樣陳良宇乾脆在單位食堂吃完晚飯之後再回家,節省了許多時間。
【包辦入黨】
在一股知遇之恩的義氣鼓舞下,陳良宇從一九七八年底開始,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第一次充滿熱情地投入了工作。那個絲毫,他也的確年富力強,思維敏捷,又經過七年的軍隊鍛練,因此一旦投入,就產生了巨大的爆發力。基建項目本來應該由基建科長總體提出方案,再報廠裡領導審批;但是實際上,基建科的重大文案,都由陳良宇加班加點完成總稿,再以基建科長的名義上報。除此之外,陳良宇還從來不和齊科長爭名,表現得格外謙虛和謹慎。剛分配到基建科,他就選擇了基建科進門的一個角落辦公,這是整個科裡最差的一個位置。
陳良宇在上海同濟大學進修了十一個月,進修期間幾乎每天都堅持到科裡上班,甚至於星期天也經常來加班,表現之良好,似乎又回到了一九六五年,他第一次爭取入黨的時候那種積極。但是和上一次的刻意表現不同,他十分勤懇地工作,成了基建科裡最重要的骨幹。
就在陳良宇在同濟大學進修的時候,齊科長的母親身患癌症,生命垂危。陳良宇得知以後,不惜利用陳家在醫院衛生系統的最好關係,為齊科長的母親創造了最好的醫療條件。在陳良宇的安排下,不僅請了上海最好的醫生會診,而且在上海華山醫院安排了床位。雖然齊科長的老媽很快撒手西去,齊科長卻對陳良宇產生了一種兄弟般的感情。一心要幫助陳良宇。
一九八九年,陳良宇結束了在同濟大學工程結構系的進修,回到基建科正常上班。這個時候,為引進日本新型履帶式推土機而新建的廠房也開始動工。由於動工之後,工程開始由國營的建築公司承建,基建科的人員倒相對清閑了不少。齊科長特意讓陳良宇協助自己,負責和建築公司之間的協調工作。兩個人經常有交流的時間。
有一天,齊科長找到廠長兼黨委書記江貫法,向他匯報基建進度。匯報之後,跟江貫法詳細講述了陳良宇如何一心扑在工作上,在進修期間堅持回廠工作等情況。然後他直接向江貫法提出,要讓陳良宇成為基建科副科長,成為自己的助手。江貫法聽過匯報,對齊科長說,你先讓他入黨,再提拔他當副科長,這樣比較名正言順一點。齊科長心領神會。
彭浦機器廠是個大廠,因此上有黨委,下有支部。基建科所屬,自然是廠部的科室支部。齊科長本人就是科室支部的委員。因此他馬上找了科室支部書記,先和他溝通好了。當年鄧小平搞改革,要利用知識份子,所以當時知識份子入黨也是一種時髦,相對來說非常容易。陳良宇在進入基建科之前,從來是默默無聞,因此也沒有得罪過任何人。所以科室黨支部書記一口應承,只要陳良宇提出申請,他就會全力支持。
齊科長事先做好鋪墊之後,才和陳良宇談心,讓他立即遞交入黨申請書。陳良宇心中感激,但又覺得茲事體大,因此星期天特地回了一趟家,問陳更華的意見。不料陳更華始終如一,熱烈支持陳良宇加入共產黨;他直言不諱地對陳良宇說:"共產黨的天下,你不加入共產黨,有什麼出息!"陳更華多年處世的經驗,極大地推動了陳良宇的進仕之心。
星期一上班,陳良宇就把早就寫好的入黨申請書交給了齊科長。齊科長神秘地一笑,也不說什麼。誰知道幾個星期後,齊科長就告訴陳良宇說,黨支部已經批准了他的入黨申請,而且已經上報工廠黨委。很快,陳良宇就和幾位同事一起參加儀式,宣誓加入了共產黨,入黨介紹人就是他的頂頭上司齊科長。
陳良宇這次入黨,幾乎是他的頂頭上司一手包辦的。他既沒有刻意表現,也沒有主動要求,而是齊科長上下打點好之後,"請"他入的黨,一方面是賞識,另一方面也是兄弟之間的照顧。陳良宇從這次入黨的經歷中也第一次領會到,不管看上去多麼神聖的事情,好比入黨,反映出來的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問題。尤其是在上海,經歷過文化大革命人與人之間的一場惡鬥之後,人們普遍懷念舊上海價值觀念中的兄弟義氣。因此即使是在共產黨內部,義氣也是非常重要的部分。這對於陳良宇以後的為人處世,也產生了相當重大的影響。
陳良宇入黨,從動機上講,當然不是為了所謂的共產主義奮鬥終身的理想。儘管從客觀上講,陳良宇的入黨,正是他日後成為上海灘"大哥大"的第一步,但是他當時並沒有這樣的認識。真正影響他入黨動機的,一是當時的環境和條件,鄧小平有意吸收大量高學歷的知識份子入黨,既是經濟改革的需要,也是為了改變共產黨的成分,以免重新出現王洪文之類的流氓人物。所以這是大勢,即使齊科長不給他包辦入黨,以後也一定會有機會。其次是陳良宇家庭中寧波式的實用主義產生了不少影響。寧波人的實用主義毫無意識形態上的障礙,凡事講究衡量一下"合算"和"不合算"。凡是認準了是"合算"的買賣,就義無反顧地撲上去。
一九八零年以後的陳良宇,可謂是一帆風順。陳良宇入黨之後僅幾個月,又被提拔為彭浦機器廠基建科副科長,全面負責基建科工作。同一時候,齊科長因為出色完成了基建任務,調到彭浦機器廠的上屬公司,上海冶金礦山機械公司擔任副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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