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十年前,從勞改隊回北京,寫了這篇文章,當時沒有網路,所以也沒有地方發表。快過年了,也輕鬆一下,談點沒什麼火藥味的文章,給對紅樓夢有興趣的同好。
薛 寶琴是紅樓夢中的一個特殊人物,曹雪芹可以說是重墨描述了薛寶琴,一個才貌雙全的女孩子。但不合情理的是:金陵十二釵中沒有她。而紅樓夢書中,一些並不佔 什麼位置,也沒有像薛寶琴給了這麼多的特寫的一些人,反而在十二釵中。 薛寶琴為什麼不和母親,哥哥,姐姐住在一起?她出現的突如其來,還說的過去,為什麼後面也一字不提的消失了?
同樣不合情理的是風流多情的賈寶玉,對薛寶琴居然一點沒有流露出愛慕之情。 薛寶琴這個人物,不論曹雪芹專門為她安排了像懷古詩,西洋人寫中國詩詞,但都沒有把她寫活,和書中的其它人物沒有什麼交集,融合。
我的回答是:薛寶琴不像紅樓夢中的其它人物,有著真人作為模特。十二釵的人物,應該是曾經和曹雪芹生活在一起的人物,而薛寶琴完全是編出來的。
之所以對薛寶琴重墨描繪,就是曹雪芹想掩蓋他生造出來了一個薛寶琴。
而曹雪芹之所以要生造出來一個薛寶琴,是他想說出,應該是暗示出,在薛寶玉和林黛玉對賈寶玉的爭奪中,薛寶釵已經完全勝利了。
紅樓夢是一部奇書,動人的故事後面,居然像燈謎一樣的藏著諸多的暗示和線索。圍繞著薛寶琴,就是一個複雜的燈謎。
看薛寶琴在書中的出現:
原 來邢夫人之兄嫂帶了女兒岫煙進京來投邢夫人的 , 可巧鳳姐之兄王仁也正進京 , 兩親家一處打幫來了。 走至半路泊船時, 正遇見李紈之寡嬸帶著兩個女兒____ 大名李紋, 次名李綺____ 也上京。 大家敘起來又是親戚, 因此三家一路同行。 後有薛蟠之從弟薛蝌, 因當年父親在京時已將胞妹薛寶琴許配都中梅翰林之子為婚, 正欲進京發嫁, 聞得王仁進京, 他也帶了妹子隨後趕來 。
【 薛寶琴是薛寶釵的妹妹和薛寶琴已經許配是曹雪芹編謎語的重點。】
說著,兄妹兩個一齊往賈母處來。"果然王夫人已認了寶琴作乾女兒,賈母歡喜非常,
連園中也不命住,晚上跟著賈母一處安寢
賈 母因又說及寶琴雪下折梅比畫兒上還好,因又細問他的年庚八字並家內景況。薛姨媽度其意思,大約是要與寶玉求配。薛姨媽心中固也遂意,只是已許過梅家了,因 賈母尚未明說, 自己也不好擬定,遂半吐半露告訴賈母道:"可惜這孩子沒福,前年他父親就沒了。他從小兒見的世面倒多,跟他父母四山五嶽都走遍了。他父親是好樂的,各處因 有買賣,帶著家眷,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那年在這裡,把他許了梅翰林的兒子,偏第二年他父親就辭世了,他母 親又是痰症。 "鳳姐也不等說完,便連聲跺腳的說:"偏不巧,我正要作個媒呢,又已經許了人家。 "賈母笑道:"你要給誰說媒?"鳳姐兒道:"老祖宗別管,我心裏看準了他們兩個是一對。如今已許了人,說也無益,不如不說罷了。"賈母也知鳳姐兒之意,聽 見已有了人家,也就不提了。大家又閒話了一會方散。一宿無話。
【這裡,故意寫出一個已經許配人家的薛寶琴。暗示已經非常明顯了。賈府主要的實權派:賈母,鳳姐,(這裡王夫人沒有出面,但她的妹妹薛姨媽出面了);和新貴薛家要聯姻,要讓賈寶玉娶薛家的女兒。】
寶玉道:"便老太太放去,我也不依。"紫鵑笑道:"果真的你不依? 只怕是口裡的話。你如今也大了,連親也定下了,過二三年再娶了親,你眼裡還有誰了?"
寶玉聽了,又驚問:"誰定了親?定了誰?"紫鵑笑道:"年裡我聽見老太太說,要定下琴姑娘呢
。不然那麼疼他?"寶玉笑道:"人人只說我傻,你比我更傻。不過是句頑話,他已經許給梅翰林家了。
果然定下了他,我還是這個形景了?
【這裡,也暗示了賈寶玉對薛賈聯姻的態度。】
寶釵就往瀟湘館來。 正值他母親也來瞧黛玉,正說閒話呢
寶釵笑道:"媽多早晚來的? 我竟不知道。"薛姨媽道:"我這幾天連日忙,總沒來瞧瞧寶玉和他。
所以今兒瞧他二個, 都也好了。"黛玉忙讓寶釵坐了,因向寶釵道:"天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怎麼想的到姨媽和大舅母又作一門親家。"
薛 姨媽道:"我的兒,你們女孩家那裡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緣一線牽'。管姻緣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預先注定,暗裡只用一根紅絲把這兩個人的腳絆住, 憑你兩家隔著海,隔著國,有世仇的,也終久有機會作了夫婦。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 憑父母本人都願意了,或是年年在一處的,以為是定了的親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紅線拴的,再不能到一處。比如你姐妹兩個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 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寶釵道:"惟有媽,說動話就拉上我們。"一面說,一面伏在他母親懷裡笑說:"咱們走罷。"黛玉笑道:"你瞧,這麼大了,離了姨媽他 就是個最老道的,見了姨媽他就撒嬌兒。"薛姨媽用手摩弄著寶釵,嘆向黛玉道:"你這姐姐就和鳳哥兒在老太太跟前一樣, 有了正經事就和他商量,
【紅樓夢中的正經事,薛賈聯姻應該算數一數二的】
沒了事幸虧他開開我的心。我見了他這樣, 有多少愁不散的。"黛玉聽說,流淚嘆道
:" 他偏在這裡這樣,分明是氣我沒娘的人,故意來刺我的眼。"寶釵笑道:"媽瞧他輕狂,倒說我撒嬌兒。"薛姨媽道:"也怨不得他傷心, 可憐沒父母,到底沒個親人。"又摩娑黛玉笑道:"好孩子別哭。你見我疼你姐姐你傷心了, 你不知我心裏更疼你呢。你姐姐雖沒了父親,到底有我,有親哥哥,這就比你強了。我每每和你姐姐說,心裏很疼你,只是外頭不好帶出來的。你這裡人多口雜, 說好話的人少,說歹話的人多,不說你無依無靠,為人作人配人疼,只說我們看老太太疼你了,我們也上水去了。"黛玉笑道:"姨媽既這麼說,我明日就認姨媽 做娘, 姨媽若是棄嫌不認,便是假意疼我了。"薛姨媽道:"你不厭我,就認了才好
。"寶釵忙道:"認不得的。"黛玉道:"怎麼認不得?"寶釵笑問道:"我且問你,我哥哥還沒定親事,為什麼反將邢妹妹先說與我兄弟了,是什麼道理?"
【點睛之筆,哥哥沒有定親,為什麼給弟弟先訂了,問的好,同樣應該問薛寶釵,姐姐還沒有許配給人,妹妹為什麼已經先許配了?姐姐留給誰呢?】黛玉道:"
他 不在家,或是屬相生日不對,所以先說與兄弟了。"寶釵笑道:"非也。我哥哥已經相準了,只等來家就下定了,也不必提出人來,我方才說你認不得娘,你細想 去。"說著,便和他母親擠眼兒發笑。黛玉聽了,便也一頭伏在薛姨媽身上,說道:"姨媽不打他我不依。"薛姨媽忙也摟他笑道:"你別信你姐姐的話,他是頑你 呢。"寶釵笑道:"真個的,媽明兒和老太太求了他作媳婦豈不比外頭尋的好?"
【老太太是關鍵,前面老太太已經明確的表態了。】
黛玉便夠上來要抓他,口內笑說:"你越發瘋了。"
薛姨媽忙也笑勸, 用手分開方罷。因又向寶釵道:"連邢女兒我還怕你哥哥遭踏了他,所以給你兄弟說了。別說這孩子,我也斷不肯給他。前兒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說給寶玉,偏生又有了人家, 不然倒是一門好親。
【第二次點睛:老太太和薛姨媽想成全薛賈聯姻】
前兒我說定了邢女兒,老太太還取笑說:`我原要說他的人,
【要的人為什麼只能要剛剛見面的薛寶琴,而不是已經深得老太太,王夫人,鳳姐心的薛寶釵?】
誰知他的人沒到手,倒被他說了我們的一個去了。'雖是頑話,細想來倒有些意思。我想寶琴雖有了人家,我雖沒人可給
【第三次點睛:我雖無人可給,你的寶貝女兒薛寶釵不是人,不是沒有出嫁,沒有許配的人,不是可以給的人?無人可給,是此地無銀的聲明,曹雪芹已經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 難道一句話也不說。我想著,你寶兄弟老太太那樣疼他, 他又生的那樣,若要外頭說去,斷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與他,豈不四角俱全?"林黛玉先還怔怔的,聽後來見說到自己身上,便啐了寶釵一口,紅了臉,拉 著寶釵笑道: "我只打你!你為什麼招出姨媽這些老沒正經的話來?"寶釵笑道:"這可奇了! 媽說你,為什麼打我?"
紫鵑忙也跑來笑道:"姨太太既有這主意,為什麼不和太太說去?
【問的好,為什麼不和有決定權的老太太去說去?老姦巨猾的薛姨媽用玩笑打發了紫鵑】
" 薛姨媽哈哈笑道:"你這孩子,急什麼,想必催著你姑娘出了閣,你也要早些尋一個小女婿去了。 "紫鵑聽了,也紅了臉,笑道:"姨太太真個倚老賣老的起來。"說著,便轉身去了。黛玉先罵:"又與你這蹄子什麼相干?"後來見了這樣,也笑起來說:"阿彌 陀佛! 該,該,該!也臊了一鼻子灰去了!"薛姨媽母女及屋內婆子丫鬟都笑起來。婆子們因也笑道: "姨太太雖是頑話,卻倒也不差呢。到閑了時和老太太一商議,姨太太竟做媒保成這門親事是千妥萬妥的。"薛姨媽道:"我一出這主意,老太太必喜歡的。"
同 樣處於貴族衰亡,新生的商人崛起的時代,紅樓夢和英國小說"傲慢與偏見"對這個時代的反映相反。"傲慢與偏見"對新生的資產階級的描述傾向正面,作者基本 是肯定的;而紅樓夢中,曹雪芹不論後來多麼的落敗,仍然是從貴族的立場看待新生的商人階層,他筆下的商人,以薛寶釵的哥哥薛蟠為代表,是負面的,否定的。
習慣於用馬列主義分析文學的人,對紅樓夢的分析強調什麼反封建【這裡的封建,是約定俗成的含意,】如毛澤東談紅樓。
曹雪芹是大家,天才。他根本沒有想過,他的書會用來解釋社會進化論。如果一定要用馬列主義去分析紅樓夢,這也是一部為封建貴族唱輓歌的著作。
林 黛玉代表的是衰敗的貴族,而薛家是崛起的新貴。從王夫人作為母親的角度考慮,一個多病,壞脾氣的林黛玉,當然不如一個富態,康健,善解人意的薛寶釵。但如 果林薛兩個人的家庭背景換一下,王夫人不會從健康,性格方面做主要的考慮。紅樓夢中的四大家族,決定婚姻的,特別是對家族有關鍵影響的人物的婚姻,是家族 利益。
非常有意思的是:曹雪芹故意讓林黛玉和賈寶玉是姑表親,而和薛寶釵是姨表親。按照中國的傳統,姑表兄妹是不能結婚的,而姨表兄妹可以。
到底是曹雪芹要反傳統?還是他的親身經歷中,就的確是姑表兄妹相愛?
因為我剛剛從勞改隊回家,沒有工作,也不清楚算是什麼身份,文章曾經用我哥哥的名字,發給以及雜誌或報刊,給退回來了。
現在紅樓夢的研究已經是疊床架屋,不知道是否有人提出給相似的看法。
2007年12月23日星期日/ 墨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