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裡從外面回來，打了一輛車。司機很健談，古今中外，遠交近惡，戰爭和平無所不談。我很好奇，問他，你曾是做什麼職業的？
他於是開始了一段讓我悵惋不已的歷史追溯。
他曾經是戰鬥英雄，二炮的戰士，打過自衛反擊戰，獲得過獎章。而他的同學，曾經是尖刀連下來的，那個連最後只活了十三個人。經歷過生死的人也經歷了一生無數的坎坷，用他的話說，生不如死，而好死與賴活之間，讓他躊躇不前。
正要提幹，面臨全國百萬裁軍；轉業到紡織廠，遭遇紡織業減錠壓產；國有資產轉化為私企，工廠買斷了他的工齡，他十幾年的光輝與血汗被幾千塊錢做了總結。下崗，找工作，學開車，供養孩子上學。
他說，有時候，我真想報復這社會。我不懶，不饞，不怕吃苦，希望憑雙手把日子過好，給老婆孩子一個好的生活。可現在，老婆病著，我不敢送她上醫院，孩子們讀了大學又分不到好工作，想讀研，我不能說拒絕。我沒有門路，不能給孩子謀好的職業，那些好的工作都要靠走後門塞錢有關係才謀得到。我有什麼？幾枚勛章和一張退伍證。現在送禮都不似從前，以前也許幾瓶酒就行了，現在沒幾萬人家都不會看你。他說，我把青春獻給了黨，留給自己爛攤子。.............
他說，這就是當年我誓死捍衛的信念，這就是我效忠的國家，這就是那些把生命奉獻後留下的輝煌，一切與我無關。
他說的時候，熱淚盈眶。
我無語。
他說，前兩天，街道來收他的黨費，三塊。
他說，你們該發給我的低保180，已經被你們取消了，因為你們說我有工作，租了一輛車開，你們把屬於我的錢發給有房有車自己開廠的人，因為他們能請得起你們吃飯。到收錢的時候，你們就想到我了。對不起，這三塊錢，我現在只能買一兩肉了，即使一兩，我覺得吃到我肚子裡也比吃到你們肚子裡強，以後不要來找我收錢了。
他說，當年我誓死捍衛的國家，現在你發給我100萬，我都不會去打仗，雖然我爛命一條。可在生命面前，我也是有尊嚴的，我絕對不會為那些我認為不值得我去犧牲的人賣命，我沒有信仰了。
我的心，在暗夜裡碎成鋼化玻璃。
我甚至不敢安慰他，我沒有資格。任何話我都覺得清淺。
他已經兩個月沒吃過肉了。
有時候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是，只會隔江唱唱後庭花。
所以，我的新書，名字叫妄談與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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