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共第二次廬山會議上,林彪在八月二十三日開幕大會上講話時,不經他同意就把設國家主席的意見向會議宣布。林講完話後,毛的大總管、中央警衛局局長汪東興慷慨激昂地發言支持林,說:「熱烈希望毛主席當國家主席,林副主席當國家副主席」。汪東興明知毛多次講過不設國家主席,可他還是反其意而行之。這樣一個毛把生命都托付給他的人,居然把林的話看得比毛的重要。
汪東興這樣做有他的苦衷,要生存不能不討好林彪。他看到,同樣是毛的親信的羅瑞卿、楊成武,在得罪了林彪後的下場。而且這次在廬山,毛又準備為了林而犧牲另一個他倚重的人:中共第七號人物張春橋。
五十三歲的張春橋是文革開始後,毛越級從上海提拔到最高層來的,看中他善於給毛的所作所為打上漂亮的意識形態包裝。讓人們以為毛搞文革真是為了什麼「理論」什麼「主義」,張春橋功不可沒。
張春橋戴眼鏡,不苟言笑,目光叫人莫測高深。林彪一幫人給他起了個綽號叫「眼鏡蛇」。他跟林彪保持距離。愛在下屬中挑事的毛又曾對林說過,林年紀大了,張春橋可能來接班。林更視張為仇敵,不時把手下人收集的告張春橋狀的材料送給毛。這次在開幕大會上講話前,林告訴毛他想批張,毛點了頭。林講完話後,到會的人紛紛聲討張春橋。
毛感到了林的權勢有失去控制的可能。即使得到毛的歡心的人,要想不倒臺還得靠上林。毛不寒而慄。
他馬上著手改變這種狀況,在會上宣布不設國家主席,制止對張春橋的攻擊,停止討論林彪講話。毛把他從前的秘書、第五號人物陳伯達拋出來做替罪羊,軟禁後投入監獄。陳跟林彪靠得太緊,失去了毛的信任。
毛要林在中共高層「表一個態」說他受了陳伯達的騙。毛這是要林做檢討。林婉拒了。毛並不意外,他曾說:「林彪在我身邊待了幾十年,我對他的性格和做法很瞭解,他是不會寫檢查的,此人從來不做自我批評。」毛也從來沒有逼過他。現在毛感到不逼他不行了,可是林彪非常固執,不肯讓步。在長達四十年的合作之後,毛林搭檔開始散架。
這次廬山會議在九月六日不圓不滿地結束後,毛採取了連串步驟削減林的權力。他把林圈外的將領調來執掌北京的軍權,並插入軍委領導班子。毛的女友中跟林家沾邊的,被清除出中南海。
毛開始時並不希望跟林彪徹底決裂,新當權者多是林彪班子選拔的人。對林削權而不清洗,毛行事得格外小心。無窮無盡的謀畫消耗了毛的大量精力。這年冬天,他得了肺炎,年屆七十七歲的毛突然老了,從此疾病纏身。
要削弱林的權勢,關鍵是要林當眾做檢討,林就是不做。林明白一意孤行的結果是什麼。一向孤獨的他如今更加沉默寡言,極少會客,也不談天,獨自在室內踱步,有時看點電影。他口授了一封信給毛,意思是毛不能清洗他,文革的成果得靠他鞏固。在葉群的堅持下,這封信沒有發出。毛是不能容忍有人威脅他的。
林有條出路:逃往海外。毛從前的整肅對象在面臨刀俎之災時,逃亡的不乏其人:張國燾三十年代投向國民黨,王明五十年代避難蘇聯。林彪握有空軍,出走是不難的。最明顯的目的地是蘇聯,他在那裡前後住過四年,葉群能說點俄文,從前還有個情夫是位蘇聯軍官。但是林彪顯然對共產黨政權缺乏信心,他把蘇聯只定為後備之路,第一選擇是英國殖民地香港。
林的計畫是先飛靠近香港的廣州,那裡的將領們對他絕對忠誠。跟這些人聯絡,踩熟這條路線,林仰仗兒子立果。一九七。年十一月,廬山會議毛林失和後不久,林立果就開始見廣州軍區、民航的人。他的好友時常來到廣州,建立秘密據點,搞小型武器、通訊設備、汽車,學駕直升飛機。林立果的哥兒們都對他很仗義,搞這一系列活動,沒有人告密。
二十多歲的林立果在文革開始時是北京大學物理系學生。不像一般高幹子弟,他對參加紅衛兵很不積極,只是在同學勸說下才勉強加入,但很快就離開了。他沒有狂熱,對打人、整人沒有興趣。爸爸媽媽視他為心頭肉,媽媽更是派人到全國各地「選美」,要給寶貝兒子挑個完美的妻子。最後林立果選中了一位既美麗性感、又聰明有膽識的姑娘張寧。他同她一起聽他熱愛的西洋搖滾音樂,對她說:「總有一天,我會讓中國人知道世界上還有這麼好的音樂!」
聽西洋音樂只是林立果作為林彪兒子享有的無數特權之一。他能看到進口的西方科技刊物,看得愛不釋手,對西方發達的科技十分傾心。他本人喜歡發明設計軍事設備,頗有些成果。最重要的,一些只有林彪、葉群才有資格讀到的高層絕密文件,他也能夠看到,這使他訊息廣泛,瞭解內情,思想難得的開放。
有了不受禁錮的頭腦,林立果看透了毛的暴政。一九七一年三月,他和三個朋友湊在一起,把他們的思想傾瀉在紙上。他們這樣寫到中國的現狀:
--黨內長期鬥爭和文化大革命中被排斥和打擊的高級幹部敢怒不敢言。
--農民生活缺吃少穿。
--青年知識份子上山下鄉,等於變相勞改。
--紅衛兵初期受騙被利用,已經發配充當炮灰,後期被壓制變成了替罪羔羊。
一一機關幹部被精簡,上五七干校等於變相失業。
--工人(特別是青年工人)工資凍結,等於變相受剝削。
這些話是《「五七一工程」紀要》的一部分,「五七一」這個名字是林立果取的,因為它跟「武起義」同音,代表了他的願望,就是搞武裝政變,推翻毛的暴政。這幾個年輕人要跟毛政權對著幹,用民富國強代替他「國富民窮」要「使人民豐衣足食、安居樂業」。他們譴責毛為「中國歷史上最大的暴君」行的是 「法西斯主義」「不僅挑動幹部斗幹部、群眾鬥群眾,而且挑動軍隊斗軍隊、黨員斗黨員,是中國武鬥的最大倡導者」。「今天甜言蜜語拉的那些人,明天就加以莫須有的罪名置之死地:今天是他的座上客,明天就成了他的階下囚」。「他是一個懷疑狂、虐待狂」,「把中國的國家機器變成一種互相殘殺,互相傾軋的絞肉機」。
這些見解在當時的環境下真是鳳毛麟角,難能可貴。可惜林立果沒有看出「把中國的國家機器變成一種互相殘殺,互相傾軋的絞肉機」是共產黨,共產主義。林立果還給毛取了個外號:「B--52」轟炸機,說毛肚子這麼大,裡面裝的都是壞主意,一個主意就是一顆炸彈,掉下來能炸死一大片人。
林立果和朋友們討論了如何刺殺毛。林立果是中國的克勞斯.馮.施道芬堡,一九四四年企圖刺殺希特勒的德國軍官。但他和朋友們的主意都只是空想,如「利用特種手段如毒氣、細菌武器、轟炸……」,沒有跡象表明他們準備了這些武器。毛對武器的控制和部隊的調動,以及個人的保衛措施,都無懈可擊。另外,正如《,五七一工程,紀要》所說,「群眾對B--52的個人迷信很深」。(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在很大程度上是林立果的父親造成的。)結果,這幾個年輕人不敢把他們的計畫透露給掌管軍隊的林的親信,對其他朋友也絕口不提。林立果給了林彪和葉群一份,他們似乎沒有給他出什麼主意,但也沒有提出非議。
一九七一年三月,毛決定召開有一百來人參加的會,聽林彪管軍隊的幾員大將做檢討。毛派周恩來到北戴河林彪的住處,要林參加會議,「講幾句話」。周恩來勸了林兩天,差不多到了求林的地步,林不冷不熱地拒絕了。這對毛的權威無異是極大的蔑視,毛大動肝火。四月二十九日,會議最後一天,周恩來受命做總結,說軍委領導「在政治上犯了方向路線的錯誤」,「走錯了路線」。
林彪也火了,以他獨特的方式反擊。兩天後是五一勞動節,中共領導們得在天安門城樓上露面,誰不露面就表明出了麻煩。可是,那天晚上看煙火時,林彪連影子也沒有。毛和柬埔寨的西哈努克親王與夫人坐在一桌,對面林彪的位子在那裡空著。周恩來緊張地盯著空位子,不時起身打電話去催林彪。焰火開始好長時間了,林才姍姍而至,沉著臉,慢騰騰走到桌前落坐。
攝影師杜修賢這樣描繪當時的場景:「我看到林彪坐下來,手腳快,先來了一張,根本不準備發表的,想等他們倆[毛和林)講話。但他倆誰也不理誰。我們電影電視對著,等著他們講話。林彪起來了,走了。我以為他到廁所去了。等他半小時還不來。我想林上廁所怎麼上這麼長時間?其實他早走了。我們全愣了。會一散,周恩來問杜修賢,你給林拍照了沒有?杜修賢說他坐了不到一會兒就走了,我說只拍了一張。周又說:電影電視呢?杜修賢說我不清楚。周恩來把電影電視記者都叫來,訓得一塌糊塗。訓得這些記者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林彪坐了「不到一分鐘」,跟誰也沒打招呼,看也沒看毛一眼。
林當然知道毛不會饒了他。就在那個月,林立果到廣州查看去香港的路線。他到了羅湖橋頭,離香港近到隨行人怕港英警察開槍。
六月,林彪又再度同毛髮生牴觸。羅馬尼亞領導人齊奧賽斯庫伉儷來訪,毛通知林彪參加會見。林彪說他「在出汗」,不肯去。葉群大哭起來,給他下跪,他才勉強去了。坐了不久,聽見毛話裡有話,旁敲側擊地刺他,他就起身離開接見大廳,坐到外面椅子上耷拉著頭,弄得工作人員不知怎麼回事,都很害怕。這之後,林立果再去廣州,乘直升飛機飛繞香港邊界。
来源:希望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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