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次只有我一個人聽見的十幾聲炸雷過後,我就老像是沒了魂似的,感覺自己像行屍走肉。腦海中時常浮現以前看過的一個德國電影中的情節。那部電影的名字我已經記不起來了,好像講述的是人、魔鬼還有天使之間的關係。一個魔鬼(在電影中這個魔鬼的形象是位英俊的男子),來到人間找到了一個家境貧寒、樸實無華的鄰家女孩,要出一百萬買她的靈魂。女孩不為所動。魔鬼加價,女孩表示和價錢無關,因為人不能沒有靈魂。一個在旁邊偶爾聽到他們對話的人追著魔鬼說:「你不是要買靈魂嗎?買我的吧,我的便宜,給十萬就行。」魔鬼說:「可你的靈魂一錢不值呀!」
看電影是我以前的一大愛好,尤其偏愛歐洲的片子。英國的古典名著,像《理智與情感》,《驕傲與偏見》,《雙城記》,拍出的電影也具有同樣的古典韻味,令人百看不厭。德國電影雖然很難懂,但其中的某個情節常常讓我驚嘆其內涵之深邃。
二零零一年初,來看我的同事告訴我,我可能很快要出去了,因為單位一直在努力保我。我心中升起了希望的曙光,能夠擺脫魔窟的可能使我恢復了一點生機,我終於能露出笑容了,否則每天的生活對於我就是煎熬。勞教所每有一批人要被釋放的時候,都是人心浮動的時候。大家都迫不及待的想出去,沒人願意在這個人間地獄多呆一分鐘。
知道終於要從勞教所出去了,我心中升起了一線希望的曙光
就在我出去的前幾天,勞教所的一個隊長找我聊了一會兒。我那時的思維還在不很清醒的狀態,告訴她我認識到了自己有多不好,今後一定要做好之類的話。她沉思了一會兒,竟然對我說:「其實你沒什麼不好的,就是太較真兒了,以後把這點改了就行了。」我愣住了,感覺她的潛台詞是說其實「轉化」是不必要的,走走過場就是了。可是對於我們,那真是像死了一回一樣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其實周圍的很多跡象都在讓我懷疑「轉化」是不是錯了,比如轉化後有些人已經煉好的病又回來了。但不知為什麼每次這種想法都是在大腦反應了一會兒後,就煙消雲散了。有時還會有一個聲音告訴我:既然走了這條路就得走下去。極端的高壓環境使我的大腦好像被人控制了一樣。
我委託同事幫我打聽東偉的情況,想知道他是否能和我一起回到家中。可同事告訴我,東偉才剛剛被送到團河勞教所,馬上出去不可能,而他之前一直在調遣處那個可怕的地方。原因是他的工作單位去看了他幾次後,被調遣處發現是一個很有錢的單位,於是調遣處動了心思,把東偉當人質挾持在那裡,向他單位提出了很多物質上的要求。所以東偉在調遣處嘗遍了從夏天到冬天的苦。
我在那兒的時候是夏天,熱和髒的讓人無法容忍,但聽後面進來的人說冬天的天寒地凍冬更可怕,勞教服又沒有棉衣,幾乎每天都是哆哆嗦嗦的度過的。開飯時得拚命往嘴裡塞,要趕在飯菜結冰前吃下去,不然就得嘎吱嘎吱的就著冰吃了。而且後來,調遣處包筷子的活多了起來,每天被強迫勞役的勞動量更大,時間也更長,經常趕活到凌晨才讓休息,六點又要起床繼續干。即便在兩批活的間隙時期,警察也不讓呆在屋子裡休息,每天大清早就讓人在凜冽的寒風中練習隊列,經常有人因為飢寒交迫而在晨練中昏倒。
雖然知道出去還是不能馬上見到東偉,但至少可以和父母團聚的企盼也使我有些許安慰。在勞教所的時候,見過父母寥寥幾次。因為他們在遠離北京近千公里的老家生活,來北京一次不容易,所以我一直不讓他們頻繁的來。人在牢籠中,當然希望見到親人,可我真的不忍心看到年邁的他們勞碌奔波,而他們看到最疼愛的孩子被囚於勞教所中所產生的悲痛,也使我已經脆弱的心不堪承受。我和東偉一直是雙方父母引以為豪的好孩子,這次同時被判勞教對他們來說簡直天都要塌了。東偉的父母是極為老實本分的人,他們甚至很長時間不敢邁出家門,怕別人問到東偉最近如何時不知怎麼回答。
第一次在勞教所中接見,隔著那厚厚的玻璃,看到父母蒼老的面容,痛惜的眼神,就知道他們在外面的承受其實不亞於我們。後來知道當他們剛一聽說我們倆都被抓起來的時候,爸爸當時雙腿一軟,差點就站不住了,媽媽恫哭到差點背過氣去。我在勞教中差點被逼瘋的同時,他們也幾乎由於我們的遭難而瘋掉。我一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他們對我的疼愛使我到今天為止都沒有跟他們講過我在勞教所時真實承受的一切,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我們倆所遭受的非人的精神折磨和肉體摧殘。我擔心告訴他們會要了他們的命。
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到了出所的那一天。早上我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分給了家庭比較困難的人。勞教所中雖然勞動強度很大,但我們一分錢也拿不到。而且很多東西,包括我們坐的小板凳,吃飯的飯盆都得自己掏錢買,所以那些家裡生活比較困難,家人不能在勞教所的帳戶裡給她存錢的人,日子就過的很艱難。
吃完早飯,我決定再最後去給班裡打一次水。各班打水的人排著隊來到開水房,正巧四大隊的人也來打水,我竟然一眼看見了在調遣處時和我一個班並跟我學法輪功的小任!其實她已經來了一段時間了,但因為我們不在一個隊,所以一直沒機會見面,沒想到在我離開的這一天終於見到了,我和她還是有緣份。她也看見了我,三步兩步就擠了過來,迫不及待的說:「姐!我一來了就在打聽你,但聽說你馬上要走了,我就想問你一句話,我還應該繼續學法輪功嗎?」
我呆在那裡,半天反應不過來怎麼回答她。停了一下,我問她:「你學了以後感覺怎麼樣呢?」她說:「你剛一走,點我的那個仇家也進來了(註:「點」指為了減輕自己的罪行而檢舉揭發別人)。要按往常,我得和她拼了!但想起你教我的師父的話,‘善者慈悲心常在,無怨無恨,以苦為樂’,就感覺火消下去不少。後來反覆背,最後竟然把這個怨恨從心中解開了。真的很神奇!」
這時我的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齊湧上心頭。我的大腦迅速的作了一個判斷,告訴她:「那你就悄悄的接著學,反正你越變越好對誰都有好處。」她如釋重負般的點了點頭:「姐,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可她們都說你不煉了呢。」我遲疑了一下,說:「其實也不是。唉,幾句話說不清楚,等以後有機會在外面見面我們再細談吧。」她可憐巴巴的點點頭,然後一步一回頭的回到了她們的隊列中。
我歸心似箭,可出去的手續很多,最後還像搜身那樣被檢查了一遍,為的是不讓把任何其他人的信件和電話號碼帶出去,怕我們以後保持聯絡。折騰到了下午,才真正讓我們走出了那個我曾無數次遙望過、日思夜想都想穿越的黑色大門。
終於走出了那個我曾無數次遙望、日思夜想都想穿越的勞教所大門
走出勞教所大門的那一瞬間,我緊張的幾乎不敢相信:「我真的終於擺脫了這個人間地獄,可怕的魔窟了?」我擔心這是夢,於是使勁的掐自己,越疼越高興,說明是真的。我想像著父母正站在外面對我翹首以盼,而我也恨不得一下子扑到他們懷裡,經歷了這樣的劫難後,我脆弱到非常需要家人的呵護。
可等在外面的只有我們單位一行人,一個個如臨大敵的樣子,他們以前從沒有過從勞教所中接人出來的經驗。雖然看到同事很高興,可我還是忍不住問:「我爸媽呢?他們在哪兒?」同事說:「他們在家等你呢。因為我們得先去派出所報到,不知道要多長時間,所以就沒讓老人來。」我一聽就愣住了:什麼?好不容易出了勞教所還要去派出所!?我不解的問:「為什麼?從勞教所出來的人都得上派出所嗎?」同事說:「法輪功都得去。你也別想那麼多了,不管怎樣,總比在勞教所裡面呆著強吧!」
我無可奈何的跟著他們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的警察竟然說要我錄一個口供,做一個筆錄。我只覺的血往頭上衝,本來終於脫離魔窟的喜悅被這種非法而無禮的要求沖的煙消雲散。我那種絕望的感覺又升了起來:什麼時候才能徹底擺脫魔爪?後來一個在國家安全局工作的朋友告訴我,像我們這樣的人,國家要監控五十年。拿著老百姓的血汗錢,監控老百姓,這也就是共產黨國家才幹的出來的事。
從派出所出來,已是華燈初上。走到我家樓下,遠遠就看到兩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在風中矗立,一個是媽媽,另一位竟是從老家趕來的婆婆!她倆見到我,急急迎上來。話未出口,已然老淚縱橫……
(今年三十八歲的卜東偉是總部設在舊金山的美國亞洲基金會北京辦事處的工作人員,他因修煉法輪功於二零零六年五月十九日被從家中抓捕。後被非法判處勞動教養兩年半,現關押在北京團河勞教所,已經整一年。卜東偉的妻子婁宏偉畢業於英國劍橋大學,自丈夫被抓後,婁宏偉多方呼籲營救,現已得到歐盟、國際大赦等機構及美國、英國、德國等多國議員的聲援和幫助。)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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