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不曾知道,我們村上人說的關中方言,是中國最古老的語言。還以為農民說的話,比較土氣,生冷硬噌,難登大雅之堂。而實際上,在古代它是中國的官話,被稱為雅言,《詩經》《唐詩》要用古代的官話,也就是現在的關中方言來讀,才算是標準讀音。
一千多年過去了,雖然許多古代建築已灰飛煙滅,人民經歷了一次次屠殺,但只要一息尚存,方言便會得一留存。有人只注意到寫在書上的歷史,文物中的的歷史,其實陝西方言更是活著的歷史,動著的歷史,由黃土地上一代一代的農民傳承著的文化遺產。
以下是一些人的考證,相信你讀過之後,會為陝西方言而驚嘆。陝西自古帝王都,歷經十三個朝代,大概有兩千多年歷史。中國的文化,語言,文字,都是在此期間形成和創立的。自建都陝西的西周始,關中方言被稱為「雅言」。《詩譜》載:「商王不風不雅,而雅者放自周。」由於陝西曾經是周秦漢唐四大朝代的國都,陝西方言曾經是當時的官方語言,因此古漢語、史記以及唐詩,都需要以陝西方言來讀,才能理解其中的一些詞彙,讀出當時的味道來。
不僅如此,你現在所寫的漢字,也是在陝西創造的。先是有由倉頡造字,他是陝西寶雞人,出生於五帝時代,距今已有4000多年歷史。以後秦始皇統一文字,全國開始通用李斯小篆,漢代演變成隸書,唐代演變成了今天通用的楷書。到陝西,不僅要看歷史,如果你有心,體會一下陝西方言中的歷史,可能更有意思。
陝西人把「小」稱為「蕞」(jue)。如陝西關中人常說:蕞馬、蕞個子、蕞娃....
王充《論衡》:「蕞殘滿車,不成為道。」 "蕞殘"指小而殘缺的文章。
《左傳》:「抑語曰:"蕞爾國。" 杜預註:蕞,小
陝西人把腦袋稱為:「顙」,本意為額,引伸為頭。
孔子:拜而後稽顙,頹乎其順也!
陝西關中方言稱父母或已經亡故的祖先為"先人"。
《詩經.小雅.小宛》:「我心憂憂,念昔先人。」
陝西關中人把"妯娌"稱為"先後".
《辭海·漢書·郊祀志上》:「神君者,長陵女子以乳死,見神於先後宛若。」顏師古註:「孟康曰:‘兄弟妻相謂先後。宛若,字也。
陝西關中方言把 「不耐煩」 稱為 「叵煩」 《說文》:「叵,不可也。」《正字通》:「叵耐,不可耐也。」叵煩,不可煩。
「咥」(音喋)字。西安人把吃飯叫作咥飯。「咥」即是古漢語,查辭海而知,咥:咬。《易。履》:「履虎尾,不咥人,亨。」
「嫽」字。辭海:嫽--美好。《方言》第二:「嫽,好也;青徐海岱之間或渭之嫽。」「嫽的太」,陝西話「好得很」之意。如果要表示程度加深,則謂之「嫽的太太」。可以逕直追溯到上古時期,在《詩經》中發現它的用例。《詩經·陳風·月出》唱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嫽)兮。」給《詩經》作注的漢代學者毛亨說:「僚,好貌。」漢代的另一位大學者揚雄在其《方言》一書中也說:「嫽,好也。」此後,這個詞便一直保存下來——不過,大多是以複合詞的形式出現的。如唐代的白行簡在其《三夢記》中記有這樣的詩句:「鬟梳嫽俏學宮妝,獨立閑庭納夜涼。」「嫽俏」,就是形容美好、俏麗的樣子的
。
「倭也」。指人漂亮,嬌美。如:「你看nia小夥娶的媳婦多倭也!」指事情辦停當,令人滿意。如:「那人心細,活做得倭也,沒啥彈嫌的」.宋代人編有《文韻》中解釋道:「倭,順貌」,即是「平順的樣子」,只是關中人在方言裡因所指對象不一樣,而出現了多義現象。實際上仍是《文韻》所說「順貌」的引申或擴大。
喝湯(喝水)。說到「喝湯」,這湯非土話,乃文詞也。藍田人現在還這樣說。湯即熱水也。臨潼華清池有個「九龍湯」(地熱洗澡池),便是此義。
「瓤人」。陝西話裡有「讓人」讀(瓤人)一詞,指取笑、譏笑別人的意思。記得中學課本裡《信靈君竊伏救趙》中有此一句,「魏公子讓信靈君曰」就是這個意思。這個詞保留的夠古老吧。
「彘」字。寶雞一帶將「豬」讀作「只」,人們總是以為是很土的讀音,其實應當是「彘」,是很古老的語言!《鴻門宴》中「……項王曰:‘賜之彘肩。’樊噲覆其盾於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啖之」。
「鄉黨」。「鄉」和「黨」,都是我國古代的民戶編製。據我國第一部斷代史《漢書》記載,「五家為鄰,五鄰為裡,四里為族,五族為黨,五黨為州,五州為鄉。」換句話來說,五百戶為黨,一萬二千五百戶為鄉。隨著時代的推移,鄉、黨這樣和農村行政區域單位不再使用,但「鄉黨」這一稱呼卻延用了下來。
「畢了」(完了的意思)。來自古語:六王畢,四海一。
「林檎」。陝西農民將沙果稱為「林檎」,一直以為名字很土,可是查字典,居然是文辭:高級漢語大詞典,檎 qin ──「林檎」:落葉小喬木,開粉紅色花,果實像蘋果而小,可以吃。國際標準漢字大詞典,〔林∼〕a.落葉小喬木,果實像蘋果而小,是常見的水果;b.這種植物的果實。均亦稱「花紅」、「沙果」。
「得是得」。陝西話中疑問句的發問方式是將疑問助詞「得是得」放在句末。日語中的疑問句發問方式和助詞都與陝西方言基本相同(日語中用「得斯嘎」)。
「倩蛋蛋」。又如,我們口語中常說的「倩」,也可以在《詩經》中找到其源。《衛風·碩人》篇是這樣描寫衛國的貴夫人莊姜的容貌的:「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唐代的大學者孔穎達說,「倩」就是用來形容「巧笑之狀」的。爾後,「倩」也可以泛指姿容之美好。「倩女」即指「美麗的少女」。杜約夫《擬李商隱詩》云:「楚曲風煙悉倩女,武陵花月夢仙郎。」與「倩」有關的「倩俊」、「倩俏」、「嬌倩」等詞,或用以形容人物之俊美,或用以形容人物之俏麗,或用以形容人物之嬌美。而我們陝西人則常常把可愛的小兒叫做「倩蛋蛋」,也都保留了"倩」的「美好」、「可採」 之義。
「聞」字。可以在唐詩宋詞中找到其源的陝西方言詞語,數量就更多了。我們在閱讀唐宋詩人的作品時,對一些普通話中所沒有的詞語,往往就可以利用陝西方言來加以解說——這樣不但準確無誤,而且還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例如,白居易《二月五日花下》詩云:「聞有酒時須笑樂,不關身事莫思量。」另一位著名詩人王建的《秋日後》詩亦云:「住處近山常足雨,聞晴晒暴舊芳茵。」這兩句中的「聞」都是「趁」的意思,和我們陝西話中的意思相同。像「趁熱吃」,陝西話就說成「聞熱吃」。「趁涼」,陝西話說成「聞涼」。再如,宋代的著名詞人柳永的《木蘭花令》中又寫道:「不如聞早還卻願,免使牽人虛魂亂。」又段成己《行香子》:「自嘆勞生,枉了經營,而今一事無成,不如聞早,覓個歸程。」其中的「聞早」,也是「趁早」的意思。可見,「聞有酒」也就是「趁有酒」之義;「聞晴」亦即「趁晴」——因為住處近山多雨,晴日難得,所以才有聞晴暴芳之舉。
「他誰」。又比如,現代人對「他誰」一詞常常感到新奇,這是因為在普通話中已經沒有這個詞語的緣故。但是,「他誰」卻是我們陝西方言中的一個極為普通的常用詞。王汶石《井下》:「八叔半輩子倒求過他誰嗎?慢說自家侄兒!」柳青《創業史》:「他誰愛那麼笑話人?」路遙《不會作詩的人》:「他誰不這樣想問題,一天起來混日子,光會哄人,不干實事,他誰就沒臉!他誰反對我們這樣想,反對我們這樣做,他誰就是我們的仇人!」其實,只要我們查找一下它的歷史,就可以在宋人的筆下,常常見到這個詞語。辛棄疾《滿江紅》: 「層樓望,青山疊,家何在?煙波隔,把古今遺恨,向他誰說。」又何夢桂《沁園春》:「問天道,看是他誰戲我,我戲他誰?」這些「他誰」,都是「誰」的意思,跟我們陝西話一樣。如果我們自己的方言中有某個詞,那麼讀起古人的作品來,自然會感到十分方便。
「白雨」。如司馬光《和復古大雨》詩:「白雨四注垂萬縆,坐間斗寒衣可增。」蘇軾《六月二十日望湖樓醉後書》詩:「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我們陝西人一看詩句中的「白雨」,就知道是「暴雨」的意思,而不會理解為與「綠水」、「青山」相類似的結構。
「投明」。在古人的詩作中,還常常見到一個「投」字。王安石《觀明州圖》詩:「投老心情非復昔,當時山水故依然。」夏元鼎《水調歌頭》:「順風得路,夜裡也行舟。豈問經州過縣,管取投明須到。」我們陝西人看到「投老」、「投明」,就知道是「等到老」、「等到天明」的意思。
「爭」字。又如,唐代杜荀鶴《目遺》詩:「百年身後一丘土,貧富高低爭幾多?」宋人楊萬里《舟中夜坐》詩:「與月隔一簟,去天爭半蓬。」「爭幾多」即「差幾多」;「爭半蓬」即「差半蓬」。陝西人一看自明。
「年時」。謝逸《江神子》詞:「夕陽樓外晚煙籠,粉香融,淡眉峰。記得年時相見畫屏中。」盧摯《清平樂》:「年時寒食,直到清明節。草草杯盤聊自適,不管家徒四壁。今年寒食無家,東風恨滿天涯。早是海棠睡去,莫教醉了梨花。」「年時」即「去年」,陝西人一覽便曉。
「霍閃」。顧云「金蛇飛狀霍閃過,白日倒掛金繩長。」詩句中的「霍閃」,就是我們陝西話中的「閃電」。
「科」字。這些詞語在陝西人看來都是極為普通的,而語言文字學家卻為考證它們的確付出了大量的勞動。至於有些今專家學者頗費斟酌的詞語,也常常可以藉助我們陝西方言得到解決。例如,唐人薛能《寄終南隱者》詩:「掃壇花入夢,科竹露沾衣。」詩中的「科竹」,就頗令今人費解。可是,將「砍」、「砍伐」之義說成「科」,在我們陝西廣大地區卻是隨處可聞的。我們用這個意思去理解詩意,不就渙然冰釋了嗎?
「biāng biāng面」,也就是「餅餅面」。古人把麵條叫做「湯餅」。火燒而食者呼為燒餅,水瀹(yuè煮)而食者呼為湯餅,籠蒸而食者呼為蒸餅。」為什麼我們陝西不叫「餅餅面」,而叫「biāng biāng面」呢?這是因為我們陝西人說話喜歡運用重疊式的表述方式,例如「飥飥饃」、「棍棍面」、「牛牛娃」等。「biāng biāng面」就和它們屬於同樣的類型。現在的客家、江西以及閩東等地的方言,仍把「餅」讀作「biāng,就是很好的證明。
「飥飥饃」。在陝西話中,還有「飥飥饃」一詞。「飥」也是餅。漢代揚雄的《方言》和唐代段成式的《酉陽雜俎·酒食》都說:「餅謂之飥。」所以《齊民要術》中又稱為「餅飥」。陝西人喜歡重疊,因此,又說成「飥飥饃」,說簡單點,就是飥飥」。
「饃饃」。「炊餅」後來又叫「饃饃」(又寫作「饝饝」等形體)。方外山人的《談徵·言部·母母叵羅》即云:「京師及河南人謂餅曰饝饝。」又清人唐訓方的《裡語徵實》也說:「餅曰饝饝。凡米麵食皆謂饝饝,猶北人之謂餺餺也。」可見,和「餅」一樣,「饃饃」的概念也是比較寬的,不僅蒸的、烙的,可以稱為「饃饃」,甚至於「包子」也可以叫「饃饃」。《西遊記》第55回:「又見兩個總角蓬頭女子,捧兩盤熱騰騰的麵食,上亭來道:‘奶奶,一盤是人肉餡的葷饃饃,一盤是豆沙餡的素饃饃。」在陝西話中,烙餅也可以叫「饃」。如平常把「烙餅」說成「烙饃」。實際上就是燒餅。
明明是「饃夾肉」,陝西人說成是「肉夾饃」。明明是「面蘸蒜」,陝西人說成是「蒜蘸面」。為什麼,我猜想,這也是古漢語的習慣。將肉夾於饃省略成「肉夾饃」,將蒜蘸於面省略成「蒜蘸面」。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陝西方言跟唐宋文獻詩歌一樣,大量使用「些」字,用法極其複雜,用於表示量詞和多種諸如命令、催促、請求、禁止、冷淡等語氣詞,
「自家身上割些吃,有罪無罪便應知」(敦煌變文集,唐)
白居易:些些貧困奈吾何《贈諸少年》
情願世尊加被我,三十二相與些些。 唐《敦煌變文集》
曼聲流睇,和清歌些;
至陽無諼,其樂多些;
旌蓋颯沓,簫鼓和些;
金鳳玉麟,郁駢羅些;
反風名香,香氣遐些;
瓊田瑤草,壽無涯些;
君著玉衣,升玉車些;
欲降瓊宮,玉女家些;
其桃千年,始著花些。
—— 唐.顧況《朝上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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