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陳忠實發表了長篇小說《白鹿原》。這是中國文學史上最重要的一部小說,小說反映的中國社會的深刻程度以及其文學價值都極其不一般。如果說我們中國作家中真有什麼作品可以與諾貝爾文學獎作品有一比的話,我以為,陳忠實的《白鹿原》應該列入其中,並且名次應該非常靠前甚至應該"相__當__地"(宋丹丹語)靠前。但小說出版了已經十幾年了,卻再不見其在世界性的文學獎項上有什麼斬獲,更別談諾貝爾文學獎了。
什麼原因?
翻譯問題。漢譯英問題。
先看德國漢學家顧彬的言論,他說,"中國當代作家的基礎是一個翻譯的基礎,是一個假的基礎。如果沒有卡夫卡、沒有拉美文學,就沒有韓少功。但我對中國當代文學的懷疑是,它是不是從一個翻譯成中文的外國文學抄下來的。這只是懷疑,我希望不是這樣。在德國,一個重要的作家一定是一個重要翻譯家。可是一般來說,現在中國作家輕視翻譯。"(《新京報》2007年3月28日)。他的話,我基本認同。中國當代作家大部分不懂外語或外語水平很差,這的確是個不爭的事實。也因此說,由作家自己將作品翻譯成英語的可能性已經被宣判死亡。
但可悲的是,中國的翻譯界也已經死了。死因很多,但最直接殺死翻譯界的,是出版從業者們。一本所謂引進版暢銷書購買到版權後,馬上找幾個玩翻譯的(不能叫翻譯家,因為中國已經沒有了翻譯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咋舌速度,一兩個月即宣告翻譯完畢,緊接著就出版成書了。
此外,還有更慘的情形。有些出版業者找到所謂翻譯名人請其執筆,可最後真正翻譯者卻極有可能是其門下幾個稚氣未褪的大學生。他們大多還在使用著中式英語,大多還處於玩點介詞水平上,或有的乾脆就是連基本單詞量都沒有過關,便一手端著英漢詞典,一手照葫蘆畫瓢地把字和詞對譯出來,至於什麼"神似",什麼"信"、"達"和"雅",就都是老爺爺翻譯輩們的事情,與自己無關了。還有些學生甚至連基本的中文表達能力都成問題,何談翻譯?
廣大讀者於是被糊弄了。但作為廣大讀者的你,卻無計可施,因為你不懂外語,因為你沒有能力讀原文,因為你也不一定有閑錢購買每本高達200元左右的原版圖書。你想要的不過是一本便宜的中譯圖書,甚至上網免費讀讀,知道一個大概也就算了。
此外,更重要的問題是,英譯漢的報酬之低,也到了一種相當可怕的程度。而重賞之下,才有勇夫,也才會有下功夫之人,你出版業者給出那麼低的稿酬,哪還會有什麼人對此感興趣呢?
在這樣的情勢威逼下,會產生什麼翻譯家嗎?真的出現還就見鬼了。也因此,今天的中國,已經不會再出現冰心先生了,更不會出現將泰戈爾那樣的大詩人的詩品翻譯到冰心先生所譯的水準上的作品了。我們不再有這種榮幸,她的譯作已經成為一種美好的記憶,不可能再被複製一遍。今天的出版業者們不再關注譯文質量,不再關注文學品味,他們關注並研究的,只是你的錢包和你何時何地以何原因產生購書衝動。今天的譯者們關注的是出版時間,關注的是出版社何時支付稿費,關注的是自己看不懂的地方如何神速地胡編濫造,並能自圓其說或勉強說得通。而這還只說的是相對簡單些的英譯漢。
至於漢譯英,那就更沒有什麼人有資格說自己是翻譯家了。恐怕連"翻譯者"的頭銜都很難帖到自己的腦門子上。今天的時代已經沒有了楊憲益老先生那樣的人了,他辛辛苦苦一輩子只將一部《紅樓夢》翻譯成英語,並無限度地潤色下去。中國的出版市場不允許,中國的讀者也受不了。多麼有趣的悖論啊。
德國顧彬先生說"一個重要的作家,一定是一個重要翻譯家"。儘管由作家自己將作品翻譯成英語的可能性已經被宣判死亡,但我從他說的話中,倒也得出另外一層意義,可能是顧彬沒有想到的。如果"一個重要的作家,一定是一個重要翻譯家"的話,那麼,似乎也可以這樣說,一個重要的翻譯家,似乎也應該是個作家,或至少是個一般作家,這應該不會太離譜。
可事實上又是如何?甭說什麼翻譯家或重要的翻譯家了,中國今天已經沒有了翻譯家,何談翻譯家變成作家?
也正是在此種情形下,我才感慨道,《白鹿原》又怎麼翻譯成英文呢?而沒有英文版的翻譯,又怎麼將其推薦給全世界的讀者呢?要知道,今天的網際網路上95%以上的文字是英語啊。也就是說,在一個英語天下,我們最優秀的最具諾貝爾相的小說,卻在出版後的十幾年間,沒有英文版,這讓顧彬先生之流,如何為中國文學界說上幾句好話?又怎麼能不使得更多的顧彬們相信他所說的"二鍋頭與五糧液"理論?
其實,進一萬步說,假若真有什麼譯者願意承擔《白鹿原》的中譯英工作,嚴格說來,也真是一件深具挑戰之事。《白鹿原》的語言使用風格堪稱一絕,中譯英的可譯性問題就明顯擺在那裡。也就是說,中文表達出來的力透紙背的句子,如何同樣洗煉地被翻譯成英語,並同樣表達出原文的厚度與力道,這的確是件非常傷腦筋的事情。而如果按千字80元甚至100元付酬,我想,都不足以補償漢譯英遭遇到的費盡心思和絞盡腦汁。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能承擔得了這項艱鉅任務,還只有顧彬之流,外加上我這種人在說著風涼話,說著站著聊天也不嫌腰痛的話。
但這個問題確乎重要,《白鹿原》小說譯得成功與否,與有沒有可能獲得世界性獎項,有直接的關聯。同理,其他人的作品,也面臨著相同局面。
而目前中國的現實是,作家多,一般作家更多,翻譯家卻少之又少,甚至如我所說,翻譯界已經死亡。至於一般翻譯卻嫌太多。而會說幾句勾勾文的則似乎已經過億才對。但真正能將最具諾獎相的《白鹿原》作品翻譯到英語的翻譯大家,卻幾乎沒有,甚至乾脆點說,就是沒有。
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指望老外了?!
但顯然,要老外們將中文學習到能恰到好處地理解《白鹿原》那樣作品的程度,沒個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在中國學習的光景,恐怕根本不成。也因此,如我早些時候所寫的博文中表達的觀點那樣,要"把自己的作品介紹出去,這其中必須包含翻譯家的費盡心思和絞盡腦汁。"然而翻譯界已經死了,要我們不懂外語的作家們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