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初中後父親就不准我到地裡幹活了,那時還有生產隊,村裡上了初中的孩子,無論男女,到了農忙季節都要到地裡幫忙。父親卻要我放學後在家裡複習功課,儘管村裡風言冷語四起,父親好像沒聽見一樣,根本不當一回事。看來父親對我寄以厚望,才下那麼大的決心頂住來自村中裡裡外外的壓力。其實父親曾讀過初中,在村裡文化不低,但父親一直不得志,村裡芝麻綠豆般的官職沒有父親的份兒。當然,父親不稀罕這些。他的脾性很強,做事力求完美。在生產隊裡干重活,工分卻不比別人多。村裡的磚瓦窯燒出父親做的瓦又完整質量又好,是村裡人建房屋的搶手貨,可是有些人在背後散佈謠言說父親毀壞瓦具,父親蒙冤卻不爭辯。為瞭解決家裡的吃飯問題,父母把一個閑置的水塘改造成良田,然後種上稻穀,到了成熟卻無端的給一些人以生產隊的名譽搶收了過去,不但不說理由,而且也不給工分。父母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辛苦種出的果實落進別人的手上,只好將委屈往肚裡咽。在受排斥受欺負的環境裡,讓我讀好書有所出息是父親最大的願望。儘管家裡經濟拮据,但父親每出街入市,首先逛的是新華書店,為我購回一套數理化自學叢書,還有其他輔導書,父親的用心之良苦可見一斑。
村裡很多人住上磚瓦房的時候,我家依然住泥牆屋子。沒有電燈看書,就用煤油燈。光線不明亮我就想辦法自製一盞。將子彈殼截穿封底,找來一隻空膠水罐,鑽一個洞,然後將子彈殼裝上用草紙作燈芯,注入煤油點著火,一盞燈便大功告成了。明亮、美觀、堅固。不怕摔跌,也不怕煤油倒出來,因為煤油根本倒不出來。這盞煤油燈從我讀初一到初三,一直陪伴我。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將煤油燈放在八仙桌的中央,在靠窗口邊坐下,展開課本閱讀起來。農村的夜特別寧靜。春夜芬芳,若有雨的夜晚,淅淅瀝瀝的小雨不緊不慢的飄灑著,樹葉聚落的雨滴尤其凝重,一陣風吹過,驟響的雨滴聲夾雜著花蕾冒出的花香,順風飄進窗來,喚醒倦意纏綿的我,如品一杯濃釅,睡意頓消,整個人精神抖擻,接著繼續苦讀。夏天的夜裡十分熱鬧,各種各樣的蟲鳴夾雜著田野裡的蛙叫,混成一曲自然大合唱,彼此應和,動聽優美。望著窗外,那點點的螢火宛如綴在夜幕上的寶石。螢光明明滅滅,吸引著我從書中把視線移開,偶爾,幾隻甲蟲飛進窗來,在燈火邊扑閃,逗幾下寂寞的我,然後展翅飛出窗外。至於秋夜,天空是那樣高遠,明月當空的夜晚,合上書本走出屋外,月光從樹葉間傾瀉下來,樹影婆娑,風過處似仙女翩翩起舞。抬頭望著蔚藍的夜空,總有無窮無盡的遐想。冬夜薄寒綿長,父親有時陪我坐夜,我肚子餓了他給我煮碗熱粥暖暖身子。我的功課在父親陪讀下爛熟於心,因此每學期的段考終考我的成績總是名列前茅。三好學生、各類比賽的獎狀貼滿了整個房子。獎狀在煤油燈光的映照下泛著微微的金光,激起我對讀書的希望。
1982年我考上一所中等師範學校,應是父母高興的時候,可是這時父親患上了肺結核,偏偏這一年村裡實行了包產到戶,家裡沒錢給父親治病,責任田又不得不耕種,並且家裡要供給我們兄妹三人讀書,千斤重擔落在母親一人的身上。妹妹看見日漸消瘦和憂心忡忡的母親,她決定中止上學,將上交的學費要了回來,母親問她為什麼不上學了啦?她哽咽說:「我回來幫你幹活吧,就讓大哥二哥讀好了。」母親拗不過她,只好嘆氣,暗中不知流了多少淚。畢竟妹妹讀書的成績也不錯,母親不忍心妹妹放棄讀書的機會,但也沒辦法,只好由她去了。父親每天要吃藥,大哥在市區一中讀書,每月的伙食費,家裡的幾畝薄地實在產不出多少錢。於是,母親幹完農活就扛起鋤頭往海裡挖沙蟲去了。母親生活在海邊,從小就是挖沙蟲的能手,每次都有不少的收穫。家裡的開支也多,母親不敢放鬆,風裡來雨裡去,多苦多累都毫無怨言。好幾次風雨雷電交加,村裡同母親一起趕海的人都回來了,卻不見母親的身影,天色漸漸黑起來,仍不見母親回來,父親開始坐立不安,生怕母親有什麼不測,父親冒著風雨,打著電筒,不顧身體虛弱,深一腳淺一腳往去海的路上趕,不知走了多少路才撞見母親。這樣的苦不知經歷了多少,而父親在母親的悉心照顧下,身體漸漸康復了。
85年我師範畢業分配在離家不遠的中學教書,我有了工作,父母本該不用那麼奔波了,但為了生活仍不輟勞作,這就是老百姓刻苦耐勞的品質。父母親近土地的樸素感情一直影響著我,使我領悟吃苦勤儉的真正含義,受益匪淺。
我任教的學校原是我的母校。周邊環境很得自然靈氣,學校的西面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鳥聲如歌,南面是花木場,四季花香扑鼻。東北面是個小型水庫,庫水清凌凌的,碧水藍天、樹木、水面、形成一幅如詩的畫卷,這樣靜謐祥和的環境,確實是教書育人的好地方。
剛開學的時候,學校按排我教初二的語文,為瞭解學生對生活的一些看法,我就以生活為題,讓學生寫一段話。在課堂上我提問了幾個學生,有的說,生活是一首歌,總有唱不完的苦樂。有的說,生活是一隻沈重的書包,總有做不完的作業。還有的說,生活是猜不透的謎,今天不知明天的事。諸如此類,難免造作之感。當我問到一個臉色黝黑,眼睛明亮而又有幾分憂鬱的男學生,他叫蘇達。他說:生活就是一隻碗。話音剛落,即刻引起一陣哄堂大笑,我卻表揚了他。說他講出了自己的感受。人生活離不開衣食住行,而食是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生存和工作的前提條件,古人說過,民以食為天嘛。現在的生活好過了,能吃飽了,也想著怎麼吃好了。他把生活比作碗,是最恰當不過了。經我這麼一說,全班同學用一種欽佩的目光注視著蘇達。
批改學生的作文,蘇達的文章與眾不同。他寫道:生活就是一隻碗,碗裡裝著我太多的辛酸,小時候因為家裡窮,每頓只有半碗稀飯,總是吃不飽的,更令我傷心的是我阿爸在五歲那年就去世了,媽媽帶著我嫁到海邊來了,生活好過了,我也能吃飽飯。但自從有了弟弟妹妹後,繼父好像就不疼我了,有好吃的總愛往弟弟妹妹的碗裡夾,我被擱在一邊。也許我不是他親生的緣故吧,同是一家人,同在一桌上吃飯,所受的待遇卻不同……看了蘇達的作文,知道他是個知苦的孩子,但他對繼父也流露出了不滿。我把蘇達叫到辦公室,問:「你恨不恨你的繼父?」
他搖搖頭,然後說,他對繼父沒有產生過真正父親的感覺。
我說,我跟你講個故事吧。有個男孩子也和你一樣,也是生在農村,家裡窮的丁當響,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他的母親為了改善家裡的伙食,無論颳風下雨,無論天冷地凍,她都要到海上挖沙蟲,烘乾賣錢來解決家裡的吃飯困難。他的父親為了在生產隊裡多掙工分,沒日沒夜的幫瓦窯打瓦,常常餓肚子,母親煮了碗粉麵糖水給他送去,男孩看見了也想吃。母親不許他吃,男孩就無理的鬧起來,母親就訓他說,父親多掙工分,分足口糧,日子就會好過起來了。至今想起,男孩子覺的自己當時確實不懂事。到了82年,男孩讀到初三這年正好是男孩村裡實行包產到戶,正需要勞力的時候,男孩的父親得了肺結核,男孩的家裡窮,生活的重擔全壓在母親一個人的身上,家裡的責任田,父親治病的費用,供孩子讀書的學費,全靠她的一雙手。她風裡來雨裡去的挖沙蟲,吃了不少的苦。男孩讀書很爭氣,那一年他考上了師範。
蘇達的臉上露出感動的神情。我對他說,故事中的男孩就是我。「我和你在生活上有某種相同的感受。」他笑了笑,我接著說,「有時間我去你家家訪。」
蘇達的家並不窮。在農村能蓋幾家磚瓦房算是殷實的人家了,蘇達的繼父看起來老實木吶,不善言談。當我問蘇達在家的表現時,幾乎都是蘇達的母親搶著回答,從她的口中得知,蘇達在家裡很聽話,也很勤快,養豬、燒飯、打水等家務活,蘇達有空就搶著做。不過,他有時與弟弟妹妹鬧意見,繼父就不高興。我問她,林叔打罵過蘇達嗎?她說蘇達小時候調皮不聽話時打過幾次,大了就不打了。不管怎麼說,林叔的感情還是比較傾向自己的親生子女的。我對林叔說,蘇達很在乎你對他的感情,最好讓他感受到你對他的父愛。林叔點點頭。這次家訪後不久,我發現蘇達變的開朗了很多,學習也用功了。我第二次家訪,瞭解到林叔為了三個子女能夠很好的上學讀書,他承包了近百畝蝦塘,雖然很辛苦,但只要自己的子女能吃飽、吃好、安心上學,無論多苦多累他也願意承受。
從林叔的身上我看到父母的影子,他們都是老實勤勞的農民,沒有一天偷懶過。
至今二十幾年過去了,父母都是大幾十歲的人了,仍然放不下手中的鋤頭。有了工作,我本想好好安頓父母,讓他們有一個幸福的晚年,可是,近年來因為我要堅持對 「真善忍」的信仰,迫害中將我非法判刑,剝奪了我工作的權利,從監獄裡出來以後,不得不為找工作四處奔波。看到我這樣,父母有時把他們平時省吃儉用攢下來微薄積蓄支助我。我能說什麼呢?畢竟父母理解我,因為他們也是法輪大法修煉者,對生活有著非同尋常的領悟,苦並不能把人擊垮,只要心中有了真理,堅信真善忍能使人超脫苦海,苦又何嘗不是一種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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