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所謂宰相是民間說法,延續的是古舊稱謂,明洪武時就廢了宰相之職,此後的宰相實際官職乃是內閣大學士。何如寵就曾任武英殿大學士,還差一點做了首輔大臣,所以民間也稱他為何老宰相。只是他當宰相是在明朝崇禎年間,國勢衰微,政局不穩,大學士走馬燈似地換,史稱「崇禎在位十七年,所用大學士計四十九人」。所以他這宰相做得沒滋沒味的,他自己就沒把這相位當回事,別人家為此爭破頭打破腦,他卻是一辭再辭。
縱觀何如寵的一生,雖官至宰輔,但在仕途上卻一直是消極退步的。我想他這消極退步的態度當然是與當時的閹宦當權、朝綱不振有關,但恐也與他有位隨心所欲、率性而為的夫人不無關係。不過這說法純屬猜測,是緣自我看到的兩則不入正史的資料時隨心所欲憑空臆想出來的。
一則資料出自《桐城縣誌》,是一條歇後語:「何夫人吃鰣魚——揀大的。」這條歇後語的出處是:明天啟年間,熹宗請禮部侍郎何如寵夫婦及朝臣們品嚐鰣魚。席間,何夫人嗔道:「我道是什麼,原來是鰣魚。我們桐城鱘魚嘴產的鰣魚又大又多,我在娘家吃鰣魚是常餐。」熹宗不悅,何如寵忙說「白鰱與鰣魚相似,臣婦無知,有眼不辨鰣鰱。」搪塞過去。這條歇後語在民間流傳的本意是說何夫人不分場合,不知禮數,胡亂吹噓。但我卻從中覺出何夫人的可愛來。你想,皇上請客,作為大臣之婦能夠出席就該誠惶誠恐了,何夫人不僅不恐慌扭捏,反而大大咧咧地挑三揀四,編排皇家的不是。當然她說的是實話,桐城鱘魚嘴產的鰣魚確實又大又多,而她作為一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在娘家常吃鰣魚也絕非吹噓,更不可能將白鰱與鰣魚搞混了。
然而仔細想來,此事也可反襯出當時政局的尷尬。天啟皇帝朱由校,一生只活了23歲。可憐他16歲當皇帝時,還是個小小少年。而他接手的所謂江山社稷,是在他的爺爺神宗皇帝罷朝20多年之後、他的父親朱常洛繼位不到一月就被害死之後的爛攤子。朝政掌握在宦官和後宮的手裡。可憐的朱由校,他本就不喜歡當皇帝,也不知該怎樣當皇帝,他喜歡干的活是土木工程,他的木工工藝水平是很高的。可惜生在皇家,必得做這個傀儡皇帝。他得了幾條在北方京城難得一見的鰣魚,好心好意請大臣們共同品嚐,還落何夫人一個不稀罕。你說這皇帝做得多窩囊。而何夫人這樣不把皇帝放在眼裡,私下裡一定也不稀罕他家老爺給這樣的皇帝當臣子。
史載何如寵在萬曆二十六年(1598)與其兄何如申同時考中進士,但兄弟相約,兩人輪流,一人在朝做官,一人在家奉養老母。這樣,斷斷續續地他做過翰林院編修、禮部侍郎、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太子少保等職,他哥哥斷斷續續地做過戶部主事、處州知府、嘉湖參政、浙江布政使等職。所謂奉養老母雖是體現儒家子弟的孝,但也常常是逃避官場是非的一種藉口。天啟年間,魏忠賢迫害東林黨人,其中就有桐城人左光鬥,何如寵和左光斗同鄉相好,當然要救左氏,也當然要受牽連。儒家經世,講究的是「有道則顯,無道則隱」,對著無道昏君,來個「道不同,乘槎浮於海」豈不快哉。然而,如果何夫人是個愚婦蠢婦,貪權好財,何老爺想隨時退步抽身也是不容易的。我私下裡覺得,對於老爺的辭官不做,何夫人不僅不阻撓,說不定還推波助瀾,催他快點還鄉——家鄉有又大又好的鰣魚哩。
另一則何夫人的故事來自張英《聰訓齋語》中的一則札記,說的是何如寵在京為官時,有一次同僚來訪,日高三丈了,何大人竟然還未起床,客人坐在那裡也無人招呼,等了半天何大人才從臥室出來。客人問:「尊夫人亦未起耶?」答曰:「然。」客人搖頭了:「日高如此,內外家長皆未起,這一家奴僕誰來管理?家盜空了你都未必知道。」張英記這事,是說從此之後何如寵戒懼,終生不再睡懶覺,養成了良好的早起習慣。過去人持家,講究的是「清晨即起,灑掃庭除」,像何家這樣的夫妻貪睡實是讓人不敢恭維。札記裡只說了何老爺從此早起,可沒說何夫人這睡懶覺的毛病改了沒有。我覺得何夫人可能沒改。按她那皇帝面前都不在乎的性格,還會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嗎?這樣一個愛睡懶覺的宰相夫人,管理家事一定也很率性,在她手下當家奴恐怕是很自由的,起碼沒有別家規矩多。
天啟死後,崇禎繼位。這位明朝最後一個皇帝,倒是想勵精圖治,無奈國運已盡,朝綱混亂,舉他一人之力也無法挽回狂瀾。他上臺後剪除了閹黨,何如寵也重新回到朝中,當了禮部尚書並拜武英殿大學士、加太子少保。但他很快看出國家無望了,朝廷中直臣受排擠,奸臣結黨營私。最讓他傷心的是兵部尚書袁崇煥被冤案,皇帝不分青紅皂白將其凌遲處死還要誅他九族,何如寵作為皇帝信任的老臣,千方百計救了袁氏九族三百餘口,但卻沒能救出他的同朝好友袁崇煥。他是深知袁將軍為人的,所以他將與袁崇煥來往信件密藏起來,對皇上謊稱已經燒掉了。這些信件,無疑成了以後研究民族英雄袁崇煥的珍貴史料。皇帝不分青紅皂白,老百姓們更是不明真相,袁崇煥被凌遲處死時,劊子手割一塊肉,京城百姓爭搶一塊肉,搶來幹啥,生啖血食之。一個抗清英雄,就這樣被反間計害了,沒有死在殺敵的戰場,而是死在了自己人手裡,死在了他誓死效忠的皇帝手裡,他的血肉生生被他拚死保護的百姓們吃了。這樣剛愎自用的皇帝,這樣昏憒無能的朝廷,怎不教人寒心。何如寵接連上了九道疏呈,終於辭職還鄉了。後來,皇帝還曾想召他進京做首輔,他也是力辭不就。
晚年的何如寵一直和夫人住在南京,因為那時桐城也被張獻軍的起義軍弄得時局不寧的,而南京作為陪都還維持著它最後的穩定和繁華。何夫人是個很會享福的人,在南京她可以繼續睡她的懶覺吃她的鰣魚。不過,在桐城,何家也有一處很大的莊園,叫做「瀉園」,園址就在龍眠山中。歷經風雨,瀉園早已不存。只瀉園中的一座小廟叫做「別峰庵」的,原是何宰相老母和夫人居家時齋僧念佛的家廟,現在已在原址修復重建。是為龍眠一景。
何如寵,字康侯,號芝岳。死後謚文端。文才出眾,在南京居住時,方以智、冒辟疆等復社諸公子常出入其門下。他的夫人不知姓甚名誰,卻因兩則並非褒義的記載讓我對她心生好奇,好在過去人出嫁從夫,就叫她何夫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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