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歲父親去世,12歲因家貧被迫輟學,14歲開始照顧癱瘓在床的哥哥,至今年逾半百的何發仁仍然守著他這個貧寒寂寥的家
何發仁說:「一個是我上了年紀的母親,一個是我臥床不起的哥哥,就是再苦再累我也要堅持做下去。」
湖南省瀏陽市(縣級市)普跡鎮團結村新立組住著一戶何姓三口之家,今年56歲的何發仁是家中惟一的勞動力,他每天除了為生計奔波外,還要陪伴年邁的母親、照看癱瘓在床的哥哥。村裡人說:「何發仁不僅是難得的孝子,也是兄弟情深的榜樣。」
11月12日,記者經過多方打聽,一路顛簸,走近了這個特殊的家庭。
剛下車,一個黝黑的漢子走了過來,同行的人介紹說:「這就是何發仁。」記者趕緊走上前與他握手,但他兩隻手卻情不自禁地在褲腿上搓了搓後才握住了記者的手。
「老何家來貴客了!」鄰居在一旁笑著說。「這是鄰居家,我家在後邊。」何發仁邊說邊帶著記者穿過鄰家的堂屋,拐一個彎後才到了他家。這是一棟簡陋的土磚結構的平房,雖然牆面用油漆漆過,但四處已是斑駁的一片。房前並不寬敞的禾場上晒著新收穫的穀子。一條蜿蜒小路從禾場通向遠處的機耕稻,小路一邊種著辣椒,一邊是收割過後的稻田。
「你這房子蓋了有些年了?」記者問。
「1973年蓋的。」何發仁說。見來了人,坐在禾場上劈柴的何母趕忙起身進屋了。老何搬出椅子,熱情地遞來茶水,和記者坐在禾場上聊了起來。
「你哥哥是什麼時候癱瘓的?」
「1964年,那一年他才18歲……他在16歲多的時候,就感到膝蓋痛得厲害,後來一查是類風濕性關節炎。大概一年多後,他就不能下床了。」
「當時家裡給他想過什麼辦法沒有?」
老何無奈地笑了笑:「沒辦法可想啊,家裡條件就這個樣子。我10歲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想不到後來哥哥又得了這個怪病……」
村裡人管他哥哥何耀生這種病叫「不死的癌症」。11月15日,記者從一份相關的資料上看到,類風濕性關節炎簡稱類風濕,病因至今未明,手、腕、足等關節最先受累;早期呈現紅、腫、熱、痛和功能障礙,晚期關節可出現不同程度的強硬和畸形,並有骨和骨骼肌萎縮,是一種致殘率非常高的疾病。
「哥哥年紀輕輕就只能躺在床上,痛得厲害的時候就哭爹叫娘地喊。我娘一邊照顧他一邊掉眼淚,後來日子久了他整天臥在床上話也不說了,人也變呆了……我那個時候還小,聽到哭喊聲心裏就受不了。沒事的時候我會陪在他床前跟他說說話,有時他還被我逗得哈哈直笑。」
自從何發仁懂事起,他每天的生活就和臥病在床的哥哥分不開了。何耀生生活不能自理,吃飯、洗澡、上廁所都離不開弟弟。12歲那年,何發仁小學畢業。「我讀書時成績還可以,但是,家裡的條件已經不允許我再去讀書了。」年幼的他不得不每天拚命干農活掙工分,讓母親和哥哥「有口飯吃」。「幸虧我個子高,做起農活來還可以搞得贏幾個人。」何發仁說。
成年後,何發仁為哥哥的病花了不少心思,「我20多歲的時候,和幾個鄉親用轎子抬著他,送他去長沙當時最好的醫院看病……那時藥品買不到,就通過熟人為哥哥去買藥,花了大幾百塊錢,但吃了沒有什麼效果。」單方、偏方、甚至請巫師驅邪的辦法也嘗試了,然而,哥哥的病情並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家裡值錢一點的東西都賣掉了,連我睡覺的床都賣了啊,最後我只好拿張門板搭在磚頭上做床。」
說話間,滿頭銀髮的何母笑著給記者端來了一份「零食」——幾片自製的糖蜜生薑。
「你母親多大年紀了?」記者問何發仁。
「今年已是85歲的人了,連耳朵都聽不見了。」
何發仁下意識地放低了聲音對記者說:「我母親也是一個苦命的人,5歲做童養媳,20多歲就死了第一任丈夫,她改嫁給我父親後也只和我父親生活了十幾年……」
為了照顧哥哥,放棄湘潭鋼鐵廠招工的機會
「這麼多年來你就沒想過去外面做點事?那樣可以增加收入啊!」記者對頭髮花白的何發仁說。
「年輕的時候想過。」老何告訴記者,他曾有過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1969年冬天,湘潭鋼鐵廠到何發仁所在的村裡招工人,當時19歲的何發仁報了名,憑著年輕力壯和老實勤快,他給負責招工的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體檢、面試幾乎沒遇到什麼障礙。「最後確定了3個人去鋼鐵廠上班,我就是其中一個。」
何發仁興沖沖地跑回家,把這個好消息第一個告訴了母親,誰知母親聽了不但沒有感到高興,反而悶悶不樂地抹眼淚,她說:「你哥哥又痛得不想吃飯了。」那段時間我哥哥的病情日益加重,被折磨得日夜呻吟。他那變形的身體和日漸消瘦的臉讓媽媽焦慮不安,她有時甚至會抱著我哥哥一起哭。」
何發仁最終放棄了去鋼鐵廠上班,把名額讓給了同村的一個小夥子。「要是我去了鋼鐵廠,家裡就沒人來照顧我哥哥了。我怕我就是去了湘潭也不能心安……」事後,村裡有幾位老人一碰到何發仁就連連搖頭說:「何伢子你失策了……可惜了啊!」每當這時何發仁只是憨厚地笑笑說:「我沒辦法,實在是沒辦法。」
老何起身,領記者進屋看他哥,這個時候,記者才注意到房子裡的地面是裸露的泥土,整個家除了幾盞燈泡和一些農具,幾乎找不到任何電器。「我們家就只這兩樣東西值錢點。」何發仁指著堂屋裡堆放的兩口棺材對記者:「一口是給我母親準備的,另一口是給我哥哥準備的,老的老了,病的病了,說不準哪天說走就會走的啊!」
老何來到堂屋後的側房,扯亮電燈,昏黃的燈光下,一張簡易的木床佔據了房間大部分空間,雖然早已立冬,床上仍鋪著夏天用的涼席,走近時隱約可以嗅出一股讓人不快的氣味。聽到聲響,蜷在床上的何耀生努力了半天,方才頭從被子裡探了出來。
記者打了一個招呼,他伸出一截纖細的手臂胡亂地晃了晃,沒吱聲。
「現在是糊塗的,你打招呼他不懂。」何發仁看著哥哥對記者說:「最近這四、五年他變得神志有些不清了,清醒的時候能說話,糊塗的時候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好多次他連屎尿就拉在床上,我只要一聞到氣味就得馬上給他清理。夏天的時候,我怕他身上被蚊子咬生瘡什麼的,就天天給他翻身擦洗,還弄些草藥敷在他的身上。」
何發仁告訴記者,何耀生清醒的時候常會一個人嘆氣、流眼淚,對他說「連累你了,對不起你這個弟弟」,但是,「現在就連這樣的話也聽不到他說了,他已經很難得高興一回了。」
「你是不是沒結過婚,年輕的時候沒有人給你介紹對象嗎?」回到禾場上坐下,記者問何發仁。
老何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我結過一次婚……後來沒在一起了。」
「什麼時候的事情?」
「1982年,她是我們附近鎮上的人。」
何發仁32歲那年,有人給他說了一門親事,他拿出自己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一些錢,對幾間土磚房進行了一下簡單的裝飾,把妻子迎娶進門。「你看,這牆的紅油漆就是那時塗的。」何發仁說。
小夫妻倆開始時還恩恩愛愛。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新婚才一個月,一天,妻子突然提出要去醴陵走親戚。「唉,她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到我這個家來了。」
「你去找過她沒有?」
「當然找過。我多次去她親戚家接她,但她始終不肯跟我回來。」
「她為什麼不肯回來,是不是和你合不來?」
何發仁笑了笑說:「那不是的。後來我才知道她與我離婚的原因是嫌我癱瘓的哥哥,她親口對我說,‘我不可能像你這樣過一輩子。’」
「那她後來怎麼樣?」
「一年後她提出了離婚,我同意了。她後來有了新家,現在兒女都很大了。」老何淡淡地說。
「你怨她嗎?」
「不怨。」
老何告訴記者,從那以後他就一直單身,沒有動過結婚的念頭了。母親年紀大了、哥哥重病、家裡赤貧如洗,讓何發仁不得不去忘記失去妻子的難過,繼續支撐起這個不幸的家庭。
「你家裡的收入主要靠什麼?」記者問。
「家裡種有兩畝多田,今年我種了畝把地的辣椒,其餘的種水稻。」老何指著屋前一片辣椒地說,「種的水稻可以解決一家人吃飯的問題,辣椒一年下來賣了1000多元錢。」
老何說,家裡從來都是青菜蘿蔔粗茶淡飯,「我們平常連油都不買的,只有到了過年時才買個10來斤肉。」沒錢燒煤,他們這麼多年來一直是燒柴做飯。
「你平時很少外出吧?」
「一般出不得門,出去半天就要回來,更不敢在外面過夜,家裡離不得人啊。」
「那空閑時候做些什麼?」
「年輕的時候喜歡拉拉二胡,我自己做了一把二胡,沒事的時候自己拉一拉。」
「喜歡拉什麼曲子?」
「《瓜子紅》,但是拉得不好……」老何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說,以前哥哥心情好的時候,會伴著他拉的二胡跟著唱歌。「我哥的歌唱得好啊,要是他不得這個病,肯定是一個很會過生活的人。」
何發仁還喜歡下像棋,遇上下雨沒農活忙的時候,他就跑到對面鄰居家「殺」上幾盤。家裡沒有電視機,晚上鄰居們有時會叫他過去看看電視。「別人打牌我只在旁邊看看,從不參與……我更願意看鄰居家影碟機放的花鼓戲,每次都聽得入神。」老何還對記者說,雖然鄰居們都挺關照他的,但他不好意思多去打擾人家,時常吃過晚飯七八點鐘就早早地上床睡覺了。
「你自己的身體還好嗎?」
「沒什麼大問題。」老何粗糙的大手又在腰間搓了搓。
「要是你母親和哥哥都不在了,只剩下你一個人了,你怎樣生活?」
「母親到了這個年紀應該沒什麼牽掛了,至於哥哥……只要他在世上活一天我就會盡能力把他照顧好一天。」何發仁吸了一口煙,望著前方青青的辣椒地說:「要是他也不在了,我自己能活一天是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