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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長征之一: 蔣介石放走共產黨
1934年
40歲
毛澤東:鮮為人知的故事
著者:張戎、哈利戴
譯者:張戎
出 版:開放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6年9月初版第1次印刷
社址:香港軒尼詩道402號德興大廈509室
一九三四年十月,八萬中央紅軍開始長征。行軍分成三翼,林彪的一軍團在左翼,彭德懷的三軍團在右翼,中間是五千人的中央機關,包括毛和十來個中共領導,以及參謀行政人員、勤雜人員和龐大的警衛部隊。
大軍緩慢地向正西行進。兵工廠、印刷機、銀元財寶,都被成千挑夫挑在肩上。大部分挑夫是剛強徵來的,由國家保衛局看管。行政負責人李維漢透露說:挑最重的擔子的成員「多數是從勞改隊放出來的,體力差」,「有的挑到半路就不行了」。張聞天夫人劉英回憶道:「秋雨綿綿,地上都是爛泥巴,肩挑背扛,都是重傢伙。一個人挑著擔子走已經不容易,幾個人抬著輜重,要想合上腳步更是困難。」「有些體弱的病號,睡著了就再也醒不過來。更多的人是腳漚爛了,用破布包起來,一踏著地就疼得難忍,不能走路。離開根據地又越來越遠,有的挑夫開小差溜了,老實的也流著淚請求讓他們回去。」當兵的也不斷逃跑,當官的疲憊,顧不上了。
長征隊伍得穿過四道碉堡重重的封鎖線。然而,奇怪的是,它們竟完全不構成障礙。
第一道封鎖線由粵軍防守。粵軍陳濟棠是蔣介石的仇敵,曾跟紅軍作買賣鎢的生意,也跟紅軍談判好了要給紅軍讓路,所以紅軍一帆風順地通過了。蔣介石早知紅軍跟粵軍的交易。十月三日,長征前十多天,蔣對行政院長汪精衛講到粵軍會「網開一面」。蔣的侍從室主任晏道剛建議派忠實於蔣的人去督促粵軍,蔣拒絕了,叫他:「你不管。」
十一月初,長征隊伍來到第二道封鎖線。雖然他們延綿幾十公里,行動緩慢,很容易挨打,卻沒有受到像樣的攻擊。一翼紅軍面對粵軍,自然相安無事。但另一翼要對付的是湖南軍隊,指揮官是堅決反共的將軍何鍵,四年前就是他槍殺了毛的前夫人楊開慧。居然,何鍵也讓紅軍安然通過。
第三道封鎖線照樣了無戰事。蔣介石非但沒有責罰何鍵,反而於十一月十二日任命他為「追剿總司令」,把守第四道封鎖線。封鎖線設在湖南最大河流湘江的西岸,江上沒有橋,紅軍只能涉水渡河,又沒有高射機槍,只能任由國民黨飛機轟炸。要消滅紅軍,這裏再合適不過了。然而,紅軍於二十七日在長達三十公里的江段上開始過江,過了四天,四天都沒有受到騷擾。河對岸的碉堡群形同虛設,何鍵的軍隊在附近城裏袖手旁觀,蔣石的飛機在頭上盤旋,只是偵察不扔炸彈。毛澤東和中共中央在三十日渡河,蔣介石沒有阻撓。到十二月一日,四萬紅軍主力都順利渡過湘江。
只是在這時,一直在「函電交馳」的行營「聚精會神」、「隨時查詢部隊到達位置,計算紅軍實力,(侍從室主任晏道剛語)的蔣介石,才派飛機狂轟濫炸渡江紅軍,封鎖了湘江。被切斷在湘江東岸的紅軍部隊中,三干多人死亡。雖然過江的隊伍只是出發時的一半,但這一半是主力紅軍和中央機關。何鍵十二月二日發電報說:「匪主力已全部通過全州、興安中間地區[過了江)西竄。」
毫無疑問,蔣介石有意放走了紅軍主力、中共中央與毛澤東。
這是為什麼?且看紅軍過了湘江之後蔣介石的動作。他把紅軍繼續往西趕,趕進貴州,然後趕向四川。這兩個省和相鄰的雲南省一道組成了未過江的四萬人,除了在湘江邊被打死打傷打散的以外,其餘在到達湘江前六個星期的行程中掉隊、病逝、累死,逃亡或死傷於沿途不時有的小型遭遇戰。
中國的大西南,佔地一百萬平方公里,人口有一億。四川最大,最富饒,人口多達五千萬。險峻的山嶺護衛著它,使它自古就有「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的名聲。蔣介石此時的戰略計畫是把大西南建成將來對日本作戰的大後方,即他所說的「復興民族之根據地」。
但這幾個省表面服從中央政府,實際上是獨立王國,擁有各自的軍隊,不向中央政府納稅。四川省更分成不同的「防區」,由大大小小的軍閥分別統治著。蔣介石要統一大西南,就必須派中央政府的軍隊進去。但這些省拒絕接受中央軍。中央軍強行進入,戰爭便不可避免。蔣不希望打仗。他的作法是把紅軍趕進這些省去,使這些省的軍閥由於害怕紅軍落腳,不得不讓中央軍進來幫助他們。蔣之所以保存紅軍主力,是因為不如此西南三省的軍閥便不會感到足夠的威脅。蔣對秘書陳佈雷說:「川、黔、滇三省各自為政,共軍入黔我們就可以跟進去,比我們專為圖黔而用兵還好,川、滇為自救也不能不歡迎我們去,更無從藉口阻止我們去,此乃政治上最好的機會。今後只要我們軍事、政治、人事、經濟調配適宜,必可造成統一局面。」就在紅軍開始過湘江向貴州行進的當天,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蔣介石發布了他統一中國的藍圖:《中央與地方權責宣言》。
蔣介石的算盤他一生都秘而不宣。
蔣介石放走紅軍也是對蘇聯作的姿態。蔣希望跟這個強大的鄰居改善關係,以對付咄咄逼人的日本。
改善關係最重要的莫過於寬容中共了。但蔣介石放走紅軍還有一個更秘密的純私人動機:他要斯大林釋放在蘇聯做人質九年的兒子經國。經國是蔣的長子,也是唯一的親生兒子。經國出生後,蔣似乎由於感染性病而喪失生育能力。他過繼了二兒子緯國。但經國仍然是他的愛子加繼承人。蔣是一個非常傳統的人物。 傳宗接代是頭等要緊的事,「無後」是對祖先的罪過,對父母的不孝,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中國話裏有一句詛咒人的話:「讓你斷子絕孫!」對祖先、父母負責任的孝道是中華文化最重要的品德,蔣視此為人格的中心。
一九---年,經國十五歲,蔣送他去北京上學。那時蔣在國民黨裏是一顆正在高升的新星,支持國民黨的蘇聯人便打上了他兒子的主意。經國一到北京他們就找到他,邀請他去蘇聯。年輕人很高興,到北京才幾個月就起了程。帶經國去蘇聯的是邵力子,莫斯科埋在國民黨內的紅色代理人。
紅色代理人是莫斯科傳給中共的無價之寶,大多是二十年代上半葉埋進國民黨的。那時孫中山為了要蘇俄資助,敞開了國民黨的大門。中共於是在幾個層次上滲入國民黨。一層是像毛澤東那樣的共產黨員, 在國民黨裏公開活動:一層是在國民黨內的秘密共產黨員:第三層是共產黨員假裝脫黨進入國民黨。國共分裂後,一大批秘密共產黨員蟄伏了下來,在國民黨內官至高位,為毛澤東上臺立下了汗馬功勞,使世界上任何別的間諜、代理人都相形見絀。有些紅色代理人的真實面貌到現在仍不為人知。
邵力子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其實是中共創始人之一,但按莫斯科的指令一開始就不公開參加中共的活動,連中共領導人也不都知道他是誰。一九二七年四月蔣介石在上海「清黨,時,邵於二十三日給他的蘇聯上司發了封電報,電報馬上呈交斯大林本人,說:「上海使我激憤難平,我不能做反革命的工具,我請求指示應該怎樣鬥爭。」
他得到的指示是繼續留在國民黨內,直到一九四九年才公開投向中共。他一九六七年死於北京,今天仍只被稱為共產黨的同情者。
一九二五年十一月,邵力子把蔣經國帶去蘇聯。一九二七年,經國學習完後要求回國,莫斯科不但不准,而且強迫他公開譴責父親。斯大林把他扣做人質,對外卻宣布是經國自己不願意回國。斯大林喜歡扣人質。美國共產黨領袖尤金·丹尼斯(Eugene Dennis)的妻子佩吉(Peggy)曾描述他們的兒子蒂姆(Tim)是怎樣被扣作人質的。他們夫婦一九三五年離開蘇聯回美國前夕,共產國際負責人曼努伊爾斯基(DmitriManuilsky來訪,「炸彈是輕輕地擲下的,幾乎不經意般地擲下的。曼努伊爾斯基告訴我們,不能帶蒂姆走,他說:將來會送他回去的。」但蘇聯人並沒有把蒂姆送回。
蔣經國的人質身份在一九三一年底由孫中山夫人宋慶齡向蔣介石挑明。宋慶齡是共產國際在中國的紅色代理人。這可以從一九三七年一月二十六日她給中共駐莫斯科代表團團長王明(也是她在莫斯科的聯繫人)的絕密信中一覽無餘。信是這樣開頭的:「親愛的同志:我不得不向您陳述以下事實,因為它們可能危及我將來在中國的活動……我希望您仔細考慮,然後告訴我應該怎樣行動。」她報告的內容之一,是對在上海為共產國際工作的史沫特萊女士的不滿,說史「不顧你們反覆的指示,繼續與不可靠的人保持關係,給他們錢,然後又要黨把錢還給她,」「她把外國同情者帶回家來,把這個為重要目的專設的聯絡點躇蹋了。」「我已經把你們孤立她的指示,通知了中共中央。我不明白我們的同志為什麼還在西安給她工作……也許他們認為這些指示只是我的個人意見吧。」
孫夫人代表莫斯科向蔣介石提議,用經國交換兩名在押的重要蘇聯間諜牛蘭(Nulens)夫婦。十二月十六日的日記中,蔣寫道:「孫夫人欲強余釋放牛蘭夫婦而以經國遣歸相誘。」蔣介石拒絕了。審判和監禁這兩名間諜都在報上公開報導,用他們交換兒子是不可能的事。可是莫斯科的提議在蔣心中掀起巨大波瀾。隨著,他寫出自己的擔心,即經國可能被,蘇俄殘殺,他就會絕後了。
蔣還在十一月二十八日寫道: 「邇來甚唸經兒。中正不孝之罪,於此增重,心甚不安。」十二月三日:「近日思母棊切,念兒亦甚。中正死後,實無顏以見雙親也。-十二月十四日:「晚間,以心甚悲傷,明日又是陰曆十一月初七先妣誕辰,夜夢昏沉,對母痛哭二次。醒後更念,不孝罪大。」
蔣介石拚命想說服自己,十二月二十七日的日記說:「嘗思傳世在德行與勛業,而不在子孫。前代史傳中聖賢豪傑、忠臣烈士每多無後,而其精神事跡,卓絕千秋,余為先人而獨念及此,其志鄙甚。經國如未為俄寇所害,在余雖不能生見其面,迨余死後,終必有歸鄉之一日。如此,則余願早死,以安先人之魂魄。」
但是,他說服不了自己。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日記寫道:「心緒紛亂,自付對國不能盡忠,對親不能盡孝,對子不能盡慈,枉在人世間,忝余所生,能不心傷乎!」
就在那個月,邵力子的兒子志剛在羅馬遭暗殺。志剛是當年由他父親作為經國的旅伴帶往蘇聯的。後來經國留做人質,他回國了,以後去了歐洲。義大利的報紙稱這樁凶殺案為情殺:「一個傷害了情婦的中國人的悲劇結局」,「情婦,據說是個捷克女郎。今天的中共政協稱志剛是被國民黨「藍衣社」特務所殺。
在隨後幾年中,蔣介石的一個想法逐漸成熟:同莫斯科作筆交易,以中共的生存換回經國。對以反共為旗幟的蔣介石來說,這樁交易不能點破,只能用微妙的方式去處理。他要削弱紅軍又不消滅它們,讓他們暫時苟活,生存在一個不能發展的狹小空間。蔣知道抗日之戰遲早要爆發,而且蘇聯人希望他打日本。
俄國是日本的宿敵,斯大林最怕的是日本佔領中國後,用中國的資源和中蘇間七干公里長的邊境進攻蘇聯。用中國打日本、讓日本陷進中國,是斯大林遠東政策的核心。一旦中日開戰,蔣介石相信莫斯科一定會命令中共打日本,那麼紅軍就大有可能被日本人翦除。
蔣不要紅軍待在中國的腹心地帶。他看中一處可以把他們‘關」起來的牢籠,在黃土高原上的陝北一帶。那裡地廣人稀,中共可以生存,但不會有什麼兵源。雖然此地比起中國南方來離蘇聯更近,但供蔣選擇的「牢籠」不多,蔣也自認有把握能把紅軍圈在那裡。
一九三三年四月,蔣任命邵力子做陝西省主席。不用說蔣知道邵的真實身份,他就是要利用邵來為中共創造落腳點。邵的前任是同情中共、曾申請加入中共的楊虎城將軍。但即使是楊當政,陝北的紅色武裝和根據地也極其弱小。邵的到來,才使這裏的小小游擊區日益壯大。
楊虎城繼續任陝西國民黨軍事長官,與邵融洽協作。長征開始後不久,陝北紅區已發展成為一塊三萬平方公里、九十萬人口的大根據地。就這樣,蔣在拔除全國所有紅色根據地的同時,讓陝北一枝獨秀,發展得欣欣向榮,成為全國紅軍的家。蔣後來對美國總統羅斯福(Franklin Rosevelt)的使者居裡(Lauchlin Currie)說:「我把共產黨人從江西趕去陝北,在那裡他們的數量降低到幾千人,但沒人去動他們。趕的辦法之一是任憑中共截聽他的部隊的電臺通訊,因為紅軍總是朝蔣置兵薄弱的地方行進。紅軍發現在長征途中,「敵軍電報不斷被我偵譯,我軍對敵軍動向一清二楚。」蔣明明知道,口頭上也說要變更密碼,但只是說說而已。
長征中的中共中央與各部紅軍大多保持著電台聯繫,但它與莫斯科之間的聯繫斷了。當時的聯繫要靠上海電臺中轉,蔣介石在長征前夕破獲了上海電臺。中共重建通訊的努力未能成功:它派往上海的電臺人員一去就投向了國民黨。中共派殺手把他殺死在一家德國醫院的病床上。
蔣介石用中共換兒子的交易是這樣開始的:長征前夕,他第一次通過外交途徑正式向蘇聯提出要求釋放經國。這在他一九三四年九月二日的日記裏有明確記載:「經國回家事,亦正式交涉。」接著他用行動表示他會為莫斯科做些什麼。首先是讓中共輕易地突圍。在突圍開始的十月亡旬,蔣遠離前線,跑到一千公里外的北方去了,一去就是四十天。
莫斯科對蔣發出的信號心領神會。從蔣要求釋放兒子到中共過湘江,脫離蔣的碉堡封鎖線,莫斯科顯著加強了對經國的控制。那時,曾在農村和西伯利亞金礦做過苦工的經國,正在烏拉山重機器廠工作。他後來自述道:「一九三四年八月到十一月間,蘇聯內政部突然對我嚴密監視。每天總有兩個人跟蹤我,我幾乎連一刻的自由都沒有。我覺得我像個囚犯一樣。」
十一月初,中共穿過了最後一道封鎖線,蔣介石馬上又向莫斯科提出釋放經國的要求。克格勃的人告訴經國:「中國政府要我把你送回去。」蘇聯政府對蔣介石說他兒子不願回國。蔣介石一面感嘆「俄寇之詐偽未已」,一面又感覺「泰然自若」。他在日記中寫道:「當此家難,能以一笑置之,自以為有進步也。」蔣介石明白他的兒子是安全的,只是他還得再為中共做更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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