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大家提出去卡拉OK熱鬧一下,瀋大哥那窄小的「微面」裡塞進了12個人!我用手機錄下了12個人從一輛小麵包車裡魚貫而出的場景,同時也注意到了這個吃飯時沒和我坐一桌的小女孩子,可能因為她也戴著眼鏡吧,看到她就想起了自己的小女兒,不知道長大後是不是這個樣子?
她興奮地在電腦點歌系統裡點了歌,因為人多,可能有些人設置了優先,第八首才輪到這個小女孩,她一出口,就把我驚呆了!
說實話,聽她說話還挺好的,但對於唱歌,可以絕對地用「五音不全」來形容,跑調跑得極離譜,不過我好歹也是30來歲的人了,嘴還不算太「岔」,生活裡確實有很多這樣的人,說話聲音極好聽,但唱歌跑調跑的厲害,但還從來沒見過跑得這麼離譜的。
看看同席的其他朋友,沒有一個表現出驚訝,我的心境也平靜下來,什麼都沒說,靜靜地聽她唱歌。她的歌聲跑調的方式很奇怪,一般人都只跑一兩句,而她壓根就是從頭跑到尾,沒一個音是准的,很像是一個戴著耳機跟著唱歌的人,完全聽不見自己唱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跑調跑成什麼樣兒。
看著她認真的樣子,我什麼都沒說,儘管她唱的不好,但她很專心地唱著,快樂而執著,我們還能說什麼呢?一曲完了,我們報以熱烈的掌聲。
後來,她還唱了好多首歌,沒有一個人搶她的麥克風,沒有一個人和她合唱,只讓她一個人沉浸在自己的歌唱世界裡,而她的父親始終在一個角落裡靜靜地聽著,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歌聲停了,才用力地鼓掌,整個晚上,他沒有唱一首歌,任何一首。
我理解為對孩子的謙讓,理解為大家的寬容,理解為大家對她歌聲的習慣,那天晚上,她唱的很盡興,而陽陽帶來的十歲的兒子坐不住了,終於不得不提前收場。
瀋大哥開著車,把我們一個一個送回去,在我即將邁進家門的時候,接到陽陽打來的電話,告訴我:「那個孩子聽力有問題,沒見她一直戴著助聽器嗎?她爸爸寶貝她不得了。」我非常吃驚,我以為那孩子喜歡聽MP3,戴的是耳機而已,誰知道是助聽器!那麼她走調走得厲害是不是和這個有關係?想起瀋大哥對女兒的每一個神情的注視,我終於都明白了。
突然想起自己的女兒,不知道是天生還是怎麼,才3歲就戴上了眼鏡,小孩子鼻樑還沒長成,總是往下滑,她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將眼鏡向上推,還有,她走路稍微有點「內八」,不知道是不是家人責備過她,有次去看女兒,摸著她軟軟的頭髮,我說,眼睛會好的,只要戴眼鏡,長大就會好的。她垂下頭看著地面:「我的腿也有問題了」,是的……如果仔細看,小傢伙走路是有點「內八」,但小孩子走路都是這樣的呀,突然,就在那時候,我突然有些難過,孩子們也是有自尊心的,尤其是有點點缺陷的孩子,自尊心是絕對不可以傷害的。
現在我終於瞭解,為什麼在場的十個人沒有一個人指出那個忘情唱歌的孩子跑了調,因為我們要給她快樂,要讓她感覺到自己是完全正常的,可以準確地唱歌,可以準確地說話,可以享受和其他孩子一樣的快樂童年。
寫到這裡,突然很想念自己的女兒,小小年紀就戴上了眼鏡,如同年少時的我,誰說父母總是偉大的?我就對自己的孩子非常內疚,離婚,遺傳,顧慮,種種的種種,都讓我對她有了一些遺憾和慚愧,有人說,最遠的,是心和心之間的距離,也許,聽到她口裡提起另一個爸爸讓我心裏很不舒服,也許,我不該反覆對她強調,只有自己才是「爸爸」,其他人都只是「叔叔」,可我又給了她什麼呢?我沒有能夠為她留住一個完整的家,沒有能力給她一雙健康的雙眸,沒有能力始終在她身邊保護著她長大,甚至,甚至怕去看她,就如同一個打破玻璃的孩子不敢拿著足球再走過那條小街一樣的惶恐。
就在收筆時,眼前彷彿又可以看到那個小女孩專注唱歌的樣子,看到自己女兒費力地將眼鏡一次一次地向上頂,或者乾脆從眼鏡上方看向我。
愛,就給她自由,給她夢想的天空,讓她自由地用心去歌唱。
謹以此文,獻給一個需要戴著助聽器的十二歲女孩子,還有一個從3歲開始戴眼鏡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