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們是喝狼奶長大的。
繼而迷失在掠食的征途中,由此嗜血成性。
面對穹廬下的沃野和草原上的生靈,我們齜出森森的尖牙,
羔羊的骨肉吞進肚裡生成的是狼子野心。
面對歡唱的溪流和搖曳的樹叢,我們報以恐怖的長嗥,
造物主的饋贈激不起我們半點感恩之情。
我們得意地舔舐著沾滿血跡的利爪,
只對它們百般呵護,戴德頂禮,視為衣食父母。
我們曾受虎豹的凌辱,
我們曾遭獵人的追逐,
我們被仇恨淤塞了心竅,
由著性子一味殺戮、殺戮、殺戮。
我們終於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大片領地,
可以痛痛快快地出一口惡氣了。
愛?是的,羔羊們,群眾們,不折不扣的草民們,
我愛死你們啦!
你們甭害怕,只要乖乖的。
我們要勇追窮寇,必須拋棄憐憫,
因而將階級敵人打翻在地,
又踏上億萬隻腳,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我們出身無產,又不甘貧窮,
所以見了地主資本家分外眼紅。
不過後來我們有意讓一部分人富起來,養得肥肥的。
(嘿嘿!其實羊大為美,管他姓社姓資嘞!)
我們批鬥小資,
是為了鏟除令我們的粗鄙相形見絀的優雅;
我們整肅知識份子,
是為了壓滅彰顯我們愚昧的真知。
誰說我們冷酷殘忍?那就挑動群眾鬥群眾,
讓每個人的手上都沾染血腥,
再清理掉革命意志薄弱者,
看哪兒還留下同情、人道、寬容!
批判的武器畢竟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
什麼最有發言權?
刺刀、鐐銬、竹籤,
坦克車、開花彈。
儲安平「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只因為他太認真;
林昭被秘密槍決又毀屍滅跡,只因為她心太軟。
張志新那副筆直的喉管被割斷了,
因為她想用自己的聲音說話;
遇羅克那顆碩大的頭顱被砍掉了,
因為他想用自己的腦子思考。
那群娃娃暴民嚷嚷著要做什麼公民,
不好好讀書想管他們不該管的國家大事:
規勸不聽大軍一到秋風掃落葉--穩定壓倒一切!
那群窩囊愚民也許良知未泯,
膽大包天竟敢另樹偶像積德行善:
關進集中營洗腦不成就摘除器官--從肉體上消滅!
眼下連那群土包子刁民也不識抬舉,
蠢蠢欲動維什麼權爭什麼國民待遇--
想想吧我們的國家機器難道是白吃飯的?
埋在礦井裡的那些賤民也趁早瞑目吧,
你來自塵土必歸於土,你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說不定過些年你們也會變成煤,為祖國發揮余熱死得其所。)
再說誰讓你們不幸生在這個國家吶?
我們的建設總會有代價--發展才是硬道理!
我們打破了一個舊世界,
打造出一個全新的另倫另類的文明。
我們也拿來,狼當然掌握適者生存的要領;
我們也繼承,用來妝點其樂融融上下團結的民族大家庭。
我們總是強調自己的謊言是善意的,
以免被指愚弄黔首;
我們總是標榜政府行為具有「某國特色」,
以免遭詬背離普世訴求。
我們拒斥土的洋的一切的傳統正義,
以便拉起一面「替天行道」的大旗,
使綠林行徑變成「造反有理」;
我們篡改舊的新的全部的人類歷史,
趁機披上一張「造福於民」的羊皮,
讓野獸王權有了合法依據。
我們高居食物鏈的頂端,
草場退化河流污染與我們什麼相干?
我們不怕地不怕天,
內心沒有任何礙手礙腳的神明敬畏與道德底線。
反芻一族如何消受得起言論自由?
真實、異見、人權、民主無異洪水猛獸。
我們擔心自己的斧頭鐮刀,不,尖牙利爪會喪失威儀,
這才不准草民供奉其祂神祇。
我們摸著石頭過河,
高舉GDP機會主義旗幟,遵循叢林規則。
還得戴上三隻表:
一隻佩在左臂,那是指南針--領頭羊的標誌;
一隻箍在右腕,那是計時器--牧羊人的標誌;
一隻掛在胸前,那是商務通--羊老闆的標誌。
羔羊們,愛這個王國吧!
大象、斑馬統治的世界有什麼好?
它們食量很大,會與你們爭奪草料的。
我們卻只吃一點點小肉哦!
我們的眼中沒有風景,
鳥語花香的谷地不過是掠食者的圍場。
萬馬齊喑,羊瑟縮著只顧低頭吃草。
一股旋風刮過,捲來陣陣醉人的腥膻--
頓時,我們血脈賁張,舞爪張牙,如痴如狂……
嗚--嗚--嗚--
救救狼孩,給牠斷奶!
2006年3月28日,於絕食抗暴的日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