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堂叔孫成貴,今年69歲了。一個多月前他感到胸悶、胃疼,特別難受,就向我父親借了20元,到鄉衛站一檢查,胃癌,且到了晚期。
上週我到鄉下老家時,堂叔已晝夜不能起身地在床上躺了20多天啦。俺那一帶鄉民習慣上將病到這種狀態的人,稱之為「撂個兒」了;也就是說,無力站起來了只能熬日子,數著日頭等死。我去看他,見堂叔眼窩深陷,鬍鬚蓬亂,面目消瘦,形容枯槁。20多天只能喝麵湯度日,啥人也頂不住啊。見我去看他,他的雙眼中分明流露著一種本能而強烈的求生欲。是啊,是人誰想死呢?
癌症雖然是絕症,但並非百分百致命,有不少患者通過做手術、化療、基因轉移等手段,是可以讓生命得以延續甚至恢復成正常人的。可是,誰來給他治病,誰能救他的命呢?因為這生命與救治中間橫亙著一座根本無法繞行的高山:錢。
他沒有一點積蓄吧?沒有。對老實巴腳的農民而言,賺錢的唯一途徑就是進城打工。因為純種地有時還要倒貼。可興起打工潮的時候,堂叔已是年過半百的人了,誰雇他去做工?靠賣糧、賣豬、賣雞蛋等多種「庭院經濟」手段換來得的那點微薄收入,根本無法應付日常開銷;前幾年他居住的老屋坍塌,他拿出所有的存款還不夠,最後還是我支援他100元後才換了個勉強能遮風雨的屋頂。
他沒有兒女嗎?沒有。因為堂嬸腦子有毛病、神經不正常,也就是書面語中所說的智障者。他們倒是曾經生過一兒子,可也是有毛病,養到十四五歲時,被一個比他還小的小夥伴帶著到洛陽市玩耍,結果人家回來了,他再也沒有回來。既或有兒有女,可兒女有錢嗎?孝順嗎?
他不能借錢嗎?不能。現如今雖不是兵荒馬亂,但也是人心不古,連那些衣著光鮮、人模人樣的場面上人,遇到危急時想找人借錢都不易,何況他這種孤寡有病、毫無償帶能力的老人?明知道借給他錢是有去無歸,誰還會幹這種賠本營生呢?
他不能貸款嗎?不能。這幾年銀行早已整頓了、信貸早已規範了,誰發放貸款誰負責收回,收不回得終身負責。因此像我堂叔這種農戶拿什麼去抵押?土地倒是有,但所有權是國家的,他無權抵押;房子倒也有一間半,可充其量只值1000元,無法去抵押;還有一頭肉豬,但也於前幾日匆匆低價賣掉了。即使不賣掉,銀行也不押這東西。
他不能依靠組織嗎?不能。堂叔非黨非團,純粹地老農民一個。既或他是黨員團員,但黨組織團組織也不管看病這類事兒。那麼,他去找鄉政府?簡直讓人笑掉大牙:天真;他去找村委會?村委會倒是算一級村民自治組織,可在現實運作中,其作用主要是代行政府的管理職責,比如收稅收費、通知開會、計畫生育、批劃宅基等,並不負責村民的福利呀、就業呀、醫保呀、看病呀什麼的。況且,村委會也確實沒有這筆經費。由此開始,農民其實是一種什麼組織也沒有的職業。
那麼,我不能幫幫我堂叔嗎?也不能。堂叔雖然不是親叔,但與我父親同一爺爺、奶奶,從小吃一鍋飯長大,在一所院裡居住,從血緣上講也是很親近的。尤其是在我的記憶中,堂叔在生產隊時代是個鐵匠,我從小就愛在他的鐵匠鋪裡玩耍,並愛搞惡做劇,偷他個釘子、鏟子什麼的,但堂叔從來都沒發過火……我是真想幫他一把,讓他的生命得以延續。可是,我真的是力不從心啊!因為,現在進一次醫院就得萬兒八千,因為,我是個工薪族;更因為,親友中類似的事情太多、太多……
我可憐的堂叔,眼下其實就是在等死。在俺村,像我堂叔這樣的老農並非絕無僅有;那麼,全鄉、全縣、全省、全中國,還有多少因貧窮而無法得到最基本的醫療救治而在活生生等死的人?面對他們,我想請坐在裝修得像豪華賓館似的衛生部闊大辦公室裡,那些向世人朗聲宣稱著「我們從來都沒說過醫改不成功」的兗兗諸公們解釋一下:醫改究竟成功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