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中共的專制政權本質,所以一向對香港民主派抱有敵意。八○年代中共「改革開放」,器量也大一些,趙紫陽就表示九七後可以「民主治港」,但就是如此,在成立基本法起草委員會時,五十九名的委員中,香港民主派只有李柱銘和司徒華兩個人,扮演「花瓶」的角色。
六四後,民主派與中共決裂。李和司徒退出草委會,中共視香港為「顛覆基地」,所以把民主派人士當作敵人,拒絕與他們來往,並且千方百計加以打擊。由於民主派支援末代港督彭定康擴大香港民主的政改計畫,遂淪為中共眼中的「漢奸」與「反華勢力」。於是九七年中共收回香港主權時,民主派議員均被迫「下車」,由親共議員組織「臨時立法會」,到九八年立法會進行規定中的普選與小圈子選舉,民主派才重回立法會。但是北京仍然拒絕與民主派接觸,而特首董建華體會上意,也拒絕與民主派溝通,或者表面接觸,但是完全不考慮他們的任何意見,並且千方百計排斥他們。
一直到二○○三年中共為基本法二十三條立法,引發超過五十萬的香港市民出來遊行,立法受挫,深深刺激了中共領導人,加上江澤民下臺,所以新的中共領導人才有可能以「新思維」來處理香港事務。於是從原先的強硬改為懷柔政策,也就是加強統戰民主派,這從後來主管香港事務的曾慶紅在去年七一前夕從南非放話,聲稱與香港民主派沒有衝突作為「和解」訊號。同時拋棄無能的董建華,換上被「愛國人士」斥為「港英餘孽」的曾蔭權出任特首,以改善香港總體的政治環境。
精於權謀的中共,因為與「老民主派」鴻溝太深,彼此缺乏信任,所以先著手統戰「新民主派」,這是一批在反對二十三條立法中湧現出來的大律師,後來組織了「四十五條關注組」。他們的專業精神,他們的溫文爾雅,他們問政的「理性」,在市民中擁有很高的威望,在去年九月的立法會選舉中,除吳靄儀與以前一樣由功能組別選出外,再有三名經一人一票的普選選出;而他們的書生氣,也被中共認為比較容易接受統戰,而且不會做出令中共尷尬的事。因此中共對他們基本上是待之以禮,沒有把他們列為黑名單,保持一定的接觸。
在曾慶紅聲稱願意與民主派接觸後,民主派為了避免被分化,所以堅持一定的底線,那就是要見一起見,特別是原先中共要把最激進的「長毛」 梁國雄排擠在外。經過多次的彼此試探,最後由新任特首曾蔭權提出先訪問廣東,以後再根據情況發展作進一步接觸和溝通。於是才最後拍板有這次廣東之行。在這以前,也有一次「熱身」,那就是曾慶紅九月十二日來香港為迪士尼開幕剪綵,在一場晚宴中與民主派全體議員同堂,但是沒有同枱,因此彼此沒有交集,長毛雖然也有抗議呼口號,但也比較克制,曾慶紅比以前的中共領導人有肚量,沒有因此翻臉。
重頭戲是民主派訪問廣東。首先解決回鄉證的問題,因為他們中的一些人曾被拒絕入境而失去回鄉證。在這個問題上,中共的「區別對待,分化瓦解」統戰伎倆沒有改變。一些人可以申請十年一期的回鄉證,十個人只給一次性的通行證。這顯示了在中共眼中,哪些是有望爭取的對象,哪些是「頑固分子」而必須「孤立」。這十個人是李永達、何俊仁、李柱銘、張文光、楊森、李卓人、梁耀忠、劉慧卿、鄭家富、梁國雄,他們大多是支聯會的成員。其實所謂的「一次證」他們也沒有看到,只是填張「出入境登記卡」後上交。
中共的統戰招式自然是組織他們參觀「祖國」建設的偉大成就。他們參觀四個城市的多項建設,從製造磁頭到汽車的工廠,還有地鐵、展覽館、科學園、大學城等等。這是中共亙古不變的統戰招數。五○年代對東南亞華僑,七○年代後對美歐日華僑,現在對臺灣人和香港人,都是如此。對十六年沒有入境的部分議員來說,自然是百感交集,前民主黨主席李柱銘就說好比「大鄉里出城」。他們面對新起的建築物,面對他們不熟悉的工廠,有的人難免表現出「驚嘆」,於是被中共和他們的同道宣傳為祖國的驚人成就而大加渲染。在現在世界,十六年不見,自然有大變化,何況本來是窮困而又有外資大量注入的地區。十六年,小孩都變成成人了,有何大驚小怪之有?就如不懂軍事和沒有見過航空母艦的人,見到炮艇都會感到新鮮。這就是中共抓住被統戰對象心理拿來宣傳的伎倆。
而真正的戲肉則在與張德江的會見上。見面說什麼,民主派內部有不同意見。既然是多元化的民主,有不同意見很自然,但被某些傳媒渲染為「內鬨」,徒見他們「一言堂」的思維。根據不同意見的討論,終於還是堅持表達要求六四平反和○七年特首與○八年立法會普選的立場。有的議員如李卓人在見面時還提出為何不讓組織工會?(不是沒有工會,而是只有御用工會)張德江回以「話不投機半句多」,因此雖然彼此沒有「不歡而散」,但是沒有取得任何妥協。所以會面一結束,劉慧卿就立刻表示失望。
會面後,李柱銘也表示他們的訪問像是落入中共的圈套。這個「大實話」立刻受到「愛國人士」的撻伐,再度給他加上一連串的「漢奸」帽子。有的民主派人士也不以為然。應該怎樣理解這句話呢?在出訪前,李柱銘肯定這是「破冰之旅」;有人說,「圈套論」與此相矛盾。其實這有什麼矛盾呢?破冰之旅指這個行程是破冰,因為過去沒有過。至於此旅結果如何,那是另一種評價。如果中共官員接受民主派的意見,對民主派而言就是「圓滿成功」了,但是這次並非如此。特首曾蔭權因為組織這次破冰,所以民望提升;中共因為沒有把長毛抓起來,也沒有翻桌子,所以也算有「雅量」了。民主派呢?雖然堅持自己立場,但是中共傳媒沒有報導,因此對國內民眾毫無影響,他們只知道中共如何有雅量接待民主派製造和諧社會;而民主派的立場在香港早就「眾所周知」,拿不出新東西所以加不了分;而長毛的強硬則被「務實」的民眾認為「犯上」,沒有與中共領導人「禮尚往來」,結果反而失分。在這情況下,民主派正是掉進中共的圈套了,等於配合中共與特首做秀也。
其實,自從香港被決定送回中共手裡,就是掉進圈套的開始。因為「一國兩制」的前提是「一國」,香港的民意無從體現,由專制的中共解釋一切、決定一切,民主派必然動輒得咎。最通常的罪名就是「搗亂」與「賣國」。如果不是五十萬人遊行震撼中共,香港早被基本法二十三條的繩子扎的緊緊的了。五十萬人遊行後圈套稍微放鬆,民主派的空間大了一點,但是遠沒有跳到圈套外,如果應對不當,又會被束緊,也就是被「統一」,這是香港民主派面臨的重大考驗。
那麼民主派應該持什麼態度呢?
第一,這次訪問廣東,是香港民主派堅持鬥爭的勝利。去年曾有一位親共議員轉述中共官員的話說,在中央向香港「派糖」後香港人還不領情,說明香港人「吃硬不吃軟」。但是事實證明,北京的「硬」沒有壓服香港人,所以被迫改變策略。
第二,過去中共沒收民主派一些成員的回鄉證,是錯誤的,是違反人權的。這次是遲來的「平反」,而且吞吞吐吐,猶抱琵琶半遮面。民主派歡迎中共改正錯誤,但不必因此對中共的「寬宏大量」抱感激之心,而是應該繼續督促中共改正錯誤。
第三,既然中共有悔改的表現,或者說他們轉換了鬥爭策略,民主派應當制定出一套對策。可惜這方面做得很不夠,只是就事論事表白什麼立場、提出什麼要求,沒有一個總體的應對策略。特別是在局勢出現變化後,也需要有新思維來與中共爭取群眾。這個問題要多說一些:
為了回應北京的「善意」,香港民主派也必須做出適當妥協,才會被民眾「諒解」,同時提出新的口號來吸引群眾。因此○七、○八普選問題,只要中共提出一個可以接受的時間表,例如推遲到二○一二年,民主派就應該做出適當妥協。六四問題固然可以提出,但不必作為「主軸」而被認為「老生常談」和做秀,而且中共早有標準答案,目前不會有結果。更吸引力的話題是怎樣從興寧礦災中體認「以民為本」?太石村為何罷免一個村主任都那樣困難等等。這都是近期在廣東發生的事件,實際上直捅「一黨專政」的死穴和中共的腐敗肌體。李卓人組織工會之說,張德江就難以回應,他如果說工會早就有了,那麼他們為何不保護工人的權益?也可以從血汗工廠表明重視人權的重要,而不只是捉放異議人士而已。而且這些問題不但可以引起有強烈同情心得香港市民的共鳴,而且可以獲得國內民眾的廣泛支援,樹立香港民主派在國內的威望,達到支援中國民主運動的目的。因為沒有中國的民主化,香港也不可能會有民主。而為了擴大「戰果」,民主派必須提出要求中共開放傳媒的要求,沒有資訊自由,這些接觸對中國人民來說是「黑箱作業」,對中共當局與香港民主派,也都缺乏應有的輿論監督。
由於香港民主派經歷第一次的重大戰略轉變,應對欠妥在所難免,表現遠比連戰、宋楚瑜、郁慕明的「投共」強。這篇文章也不是事後諸葛亮,而是事前的一些想法和事後的反思。香港民主派有必要組織一個「智庫」來研究應變策略,由鄭宇碩、司徒華來牽頭,吸收瞭解中共而又瀋穩而又具有謀略的學術界與政界、新聞界人士參與,例如劉細良(應該歸隊了),除了提供冷靜、客觀的意見,還可參與協調。如果靠吃老本而沒有變通,前景就不樂觀。
--《動向》2005年10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