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齡較宗炳小40歲的王微(415-453 A.D.),以易經思想(他的態度與詩人陶淵明類似,不講佛而講道)來掌握宇宙自然,他把自然視為一個道體。「以一管之筆,擬太虛之體,以判軀之狀,盡寸眸之明」,點明繪畫是研究身體、生命、宇宙的過程(圖畫非止藝行,成當與易像同體),藝術表現其實是領悟道體後的一種表現。
王微在《敘畫》中主張「本乎形者融靈,而動變者心也」,《融》就是《容》,意思是山水畫包容神靈,而山水形勢變化萬千。畫家的心也相應是變化萬千。要是畫家不明道體的靈動,那所畫山水就是死的、無效的(敘畫:止靈亡見,故所託不動)。所以王微說:「夫言繪畫者,竟求容勢而已。」勢是易經思想的詞彙(靈動),就是空間變動能靈活掌握的意思。
王微他把山川作為載體,宇宙之道的規律藉山川而顯現,多樣的情境,帶給人類多樣的情懷。畫家以筆墨抒發蒼茫浩嘆:「望秋雲、神飛揚,臨春風、思浩蕩,雖有金石之樂,珪璋之琛,豈能彷彿之哉?披圖按牒,效異山海,綠林揚風,白水激澗,嗚呼!豈獨運諸指掌,亦以明神降之,此畫之情也」。繪畫作品如山海經,讓人探索宇宙幽深與廣大的空間,其實就是探索人類內在的「神」與「思」。畫可通神(豈獨運諸指掌,亦以神明降之)。王微的思想與易經遠取諸物,近取諸身的思想一致,那就是身體與宇宙相呼應。因而「登山則情滿於山,觀海則意溢於海」,綠林揚風,白水激澗,所託的內涵甚大。超出感官所知。身心嚮往自然,走近一棵樹、在綠林、白水間散步,感染宇宙激揚的脈動(此畫之情也)。至於秋雲春風,大自然四季變化帶給人的振動,郭熙的林泉高致說得更細膩,這裡暫時打住。
宗炳與王微,都將山水畫視為宇宙的縮影,一個當作『法身』,一個當作『道體』。山水畫是崇高嚮往的國度,唯有畫家是個修煉人,才畫得出暢神或融靈的國度(意境)。不單是畫家,此後興起更多幽人隱士,都支持這樣的國度(例如王維的輞川圖與輞川別墅)。人從社會走入自然,多了自然這個空間,胸中豁達、豁然開朗,並且形成人生的一股清流,起著淨化人生的作用。山水畫提供一個高於常人的立場,使人實際見到內在升華的那種意境。山水畫經歷很長一個時期,都要求畫家處在修煉的狀態(南史王微傳:說王微「善屬文、能書畫,兼解音律、醫方、陰陽術數」,「素無宦情」,「足不履地,終日端坐,床席皆生塵埃,唯當坐處獨淨」),胸中包羅萬有,與宇宙源頭緊密相連。山水畫走下坡後,忘了這個初衷,偏重筆墨技術性或文學性的概念,重形與情,忽略了宇宙之道。但是在唐宋的山水畫裡,畫家講究修煉,山水確實充滿神思,氣象萬千。
(待續)
註釋:
注1.宗炳是慧遠的士俗弟子, 因仰慕欽敬而與慧遠遊,他入廬山追隨慧遠,終生不離乃師,慧遠死後,為他立碑誌銘者亦是宗炳。 宗炳善琴樂、好遊山水,屬於藝術氣質的人物,但事師至終,可見其信奉之忠誠,宗炳在劉宋時參加了一場形神論爭,著有《明佛論》;也繼承了慧遠「形盡神不滅」的思想。詳見林朝成「六朝佛家美學--以宗炳暢神說為中心的研究」,國際佛學中心第二期(1992.12出版)靈鷲山出版社出版,頁180-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