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姓」和「姬姓」都是通古斯民族
突厥語民族泛稱女真系民族為「通古斯」,是突厥語「九」字tughuz或tokuz的音譯,意為「九姓」或「九族」。《唐書•西域傳》說統治西域是「世謂九姓,皆氏昭武」的民族;九世紀阿拉伯地理著作《道裡邦國誌》說中亞「Tughuzghur人的領地算是突厥地中最大的一塊」(中譯本頁34),Tughuzghur音譯是「通古斯紇」,意譯就是「九姓胡」。因此《唐書》和《道裡邦國誌》是不謀而合的。
《唐書•西域傳》關於「昭武九姓」的原話是:「康者,……君姓溫,本月氏人。始居祁連北昭武城,為突厥所破,稍南依蔥嶺,即有其地。枝庶分王,曰安,曰曹,曰石,曰米,曰何,曰火尋,曰戊地,曰史,世謂九姓,皆氏昭武。」這些話雖不能句句當真,但「九姓」是來自河西走廊,而「火尋」是「烏孫」,「戊地」是「月氏」或「兀者」,則一目瞭然。
漢代「安息國」的裔國「安」,亦入「九姓」。《唐書•宰相世系表》因某安息移民後裔當過宰相,故有「安氏,出自姬姓,黃帝生昌意,昌意次子安,居於西方,自號安息國,復入中國以安為姓」的說法。一人為一國之祖,顯然太過簡單化;但安息是一個遷徙到西域去的「姬姓國」,卻是值得注意的,「姬姓」和「九姓」是否有所同指呢?
包容了許多中原姓氏的「姬姓」,較一般姓氏具有更廣泛的血緣含義。傳說「黃帝」姓「公孫」,而「公孫」就是屬於「姬姓」的;古代姓氏中的「公」字讀「烏」,因此「公孫」是「烏孫」(Osin),也是「愛新」(Asin)的轉音。統一中原的「周部落」也是姬姓部落,從周部落故地「周至」之名,可以看出「周」(ju)是「周至」或「女直」(ju-ji)的縮音。既然「愛新」和「女直」都是姬姓,那麼「姬姓」就和「九姓」一樣,都是通古斯血緣的泛稱。而「安息國」既為「九姓」,又是「姬姓」,就足證它是一個通古斯血緣的部落國。
唯一的安息人名記載出在《後漢書•西域傳》,它說「[永元]十三年,安息王滿屈復獻師子及條支大鳥」。「滿屈」、「滿住」、「滿柱」都是族名「滿洲」(Man-chu)轉變成的男子名號。愛新覺羅•努爾哈赤號「滿住汗」,他有一位先人叫「李滿柱」。進犯歐洲的匈人領袖阿梯拉的父親叫Mundzuc,妻子叫Ereka(「依爾加」),分別就是「滿屈」和滿語裡的「花」字,這是阿梯拉出自通古斯民族家庭的證據,也是安息王族是愛新氏的線索。
•安息國的地理位置
張騫並沒有親歷安息,他從傳聞中得知的是:「安息在大月氏西可數千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麥,蒲陶酒。城邑如大宛。其屬小大數百城,地方數千里,最為大國。臨媯水,有市,民商賈用車及船,行旁國或數千里。以銀為錢,錢如其王面,王死輒更錢,效王面焉。畫革旁行以為書記。其西則條枝,北有奄蔡、黎軒。」
然而,確認安息國的位置卻發生了人為的困難,因為五世紀著作《魏略》說:「[大秦國]在安息、條支西大海之西,從安息界安谷城乘船,直載海西,遇風利時二月到,風遲或一歲,無風或三歲。」這個誇大之說,使「安息界」的「西大海」被學界認為不是裡海,而是波斯灣、印度洋、紅海或地中海,於是安息國的方位也就議而無決了。
有西方學者認為統治波斯「帕提亞王朝」(前247年至後224年),就是中國歷史記載的安息國,第一位帕提亞王Arsaces的名字即是「安息」的譯音。帕提亞(疑即「白狄」)原來是裡海東岸的遊牧部落,它最初可能是安息國的一個成員,其遺物(約兩千塊文字陶片)大部出土於土庫曼斯坦,但它後來擴張成東起阿富汗、西至敘利亞的龐大帝國,統治波斯近五百年。但將安息國等同於波斯帕提亞王朝,就如將女真部落說成是中華滿清帝國了。
而「臨媯水」才是安息國最重要的位置特徵,媯水就是中亞大河「阿姆河」,其上游「噴赤河」是阿富汗與塔吉克的界河,源發於帕米爾;行至「替而米茲」(元譯名,今烏茲別克境內的Termiz)出山,更名朝西北流向咸海,並在卡拉庫姆沙漠中形成「花剌子模」綠洲,其地灌渠縱橫、市鎮密集,正是安息國農商繁盛景象之所在。今天它分屬烏茲別克和土庫曼斯坦兩國,仍是中亞最富庶的地方。
圖1:裡海周邊形勢
《後漢書》又有「安息國……南與烏弋山離接……其東界木鹿城」的說法,其中「烏弋山離」似即伊朗東境「呼羅珊」的別譯(有西人謬說是「亞歷山大」Alexandria的譯音)。「木鹿城」即土庫曼斯坦東部綠洲Mary,《元史》作「馬魯」,東北向距布哈拉三百公里。布哈拉又是唐代安國的國都,在澤拉夫善河下游的一個綠洲上,是通往花剌子模大道的始點,也出產米、麥、牛、羊、名酒,景象卻不似花剌子模的規模,澤拉夫善河再流了一百公里才匯入阿姆河,因此布哈拉雖是安息國之地,但不在「臨媯水」的中心地帶。
《魏略》說「從安息界安谷城乘船,直載海西」,花剌子模之西的海,必是裡海;「安谷城」可能就是土庫曼濱海城市克拉斯諾伏斯克(Krasnovodsk)或切列肯(Cheleken),隔海與巴庫相距僅二百公里。因此,我們大致可以確認,「安息國」含今土庫曼斯坦全境和烏茲別克西部地區,西界臨裡海,東界於布哈拉至木鹿一線。
•「安息」就是「愛新」的語音線索
「愛新」是滿語中「金」字,流徙四方的通古斯部落又將它變讀成「阿什」、「阿鮮」、「烏新」、「烏孫」、「安車」、「按出」、「按春」等。它流入蒙古語和突厥語,則成了「阿爾泰」、「阿勒赤」、「阿勒坦」、「按臺」、「按陳」、「安童」等。它在匈牙利語裡是讀如「阿蘭尼」的arany。古籍中偶見的漠北族名「乙旃」和「阿崙」,也是「愛新」的同姓部落。
古今中外許多族名、人名、地名是它的變音。如,「嬴政」和「胤禎」(an-zen)就是「按陳」;內蒙古旗名「烏審」就是「烏孫」;新疆地名「葉爾羌」和俄羅斯姓氏「葉裡欽」是「阿勒赤」的變伸。黑龍江省「阿城」,舊名「阿勒楚」,亦名「阿什河」,《金史》記「阿什河」為「按出虎水」,古代亦作「按褫水」。從中我們應該注意到「阿」、「愛」(a)與「按」(an)之間變化的普遍性。
有了這些背景知識,流入西域的「金部落」或「金王國」就水落石出了。希臘古籍《地理志》記載的中亞族名Aorsi和Asii當是「阿什」。而「安息」或「按褫」(Ansi)是「阿什」(Asi)或「愛新」(Asin)的別音。「安姓」就是「金姓」,是中原古族「金天族」的後裔,後成滿洲愛新覺羅部;也是西域稱王的安息胡。
西域「金姓」部落還不止一個,《大宛列傳》說:「奄蔡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行國,與康居大同俗,控弦者十餘萬。臨大澤,無崖,蓋乃北海雲。」這四周平坦無崖的「北海」,就是今世嚴重淤積的「咸海」,「奄蔡」(An-cha)就是「金」字的別音「按出」或「安車」,金朝就是由「按出虎部」建立的,而《金史》又記載了一個名為「安車骨」的部落。《後漢書》說「奄蔡國改名阿蘭聊國」,則是「金」字取了「阿崙」或「阿蘭尼」之音。
蒙古人種遊牧部落的集群式遷徙,使安息國中聚落眾多,乃至許多花剌子模地名都與北方民族族名相關,如Boldumsaz(伯咄),Nukus(粘割)、Qonghirat(弘吉剌)、Sabirli(鮮卑)、Tahta(韃靼)、Urganchi(烏洛渾)等。《漢書》說安息國「王治番兜城」,今天的Boldumsaz可能就是與靺鞨部名「伯咄」相關的「番兜城」。十三世紀時,蒙古軍攻陷「玉龍傑赤」(Urganchi之元代譯名)後屠城,該地實際就是鮮卑系民族的「烏洛渾赤」或「烏桓城」,成吉思汗們相煎太急,枉殺了太多的同根生。
圖2:在伊朗的土庫曼商人
儘管,中亞民族皈依伊斯蘭教已近一千三百年;西方學者卻注意到中亞廣大地區依然崇奉薩滿教,俄羅斯學者Olga V. Gorshunova 還對烏茲別克、吉爾吉斯、土庫曼諸國的女性薩滿儀軌進行了調查和比較研究,其實,中國東北地區的女性薩滿很早就吸引了北歐人類學者的關注。薩滿教在亞洲、美洲和歐洲大陸的北部地區的廣泛傳播,是通古斯民族大規模遷徙的結果;中亞地區的薩滿教活動,也是「九姓」部落的文化遺存。
(見http://www.hds.harvard.edu/cswr/fellowships/fellows_2002-03.html)
•西方歷史記載的中亞通古斯民族
裡海東岸的蒙古人種部落,被「歷史之父」希羅多德(前五世紀人)記為Massagetae人,他說:「Massagetae人的衣著和生活與息西安人相同……。他們在一切器物上都使用黃金和青銅,矛頭、箭頭、戰斧等都是用青銅製成的,頭盔、腰帶、胸甲上的飾物則是用黃金製成的。他們在馬的胸部配置青銅護甲;而馬勒、馬銜和頸甲則是用黃金做的。」
這些曾經被認為是誇大之辭的說法,後來被考古發掘所證明,阿爾泰山地區發現的大量的古代金器,被稱為「息西安文化」,如今大都保存在收藏豐富的聖彼得堡的博物館中,《大英百科全書》說息西安人是伊朗人種,因此「息西安文化」也就是西方民族的成就。事實上,河套地區出土的「鄂爾多斯文化」與「息西安文化」完全相似,「息西安」就是通古斯族名「息慎」(見《中國北方諸族的源流》)。
希臘古籍《地理志》則說:「Massagetae人,有些住在山區,有些住在平原,有些住在沼澤地帶的島嶼上,他們說這片地區大多是被Araxes河浸沒的,這條河分流成許多支流後,大多注入北方的另一個海,只有一條流入裡海海灣。」不難看出Araxes即是流入咸海的阿姆河,而那個「被Araxes河浸沒的……分流成許多支流」的地區,就是花剌子模綠洲。
羅馬歷史名著《晚期羅馬帝國》說,四世紀時在頓河草原抵抗匈人的「阿蘭尼」(Alani)人就是Massagetae人。這印證了「[奄蔡]改名阿蘭聊國」的說法。「奄蔡」或「阿蘭聊」的一些部落西遷到南俄草原,就成了「阿蘭尼」人。該書作者Ammianus還說:「幾乎所有的阿蘭尼人男子都高大端莊,他們的頭髮略帶黃色,眼神凶煞;輕便的盔甲使他們行動迅捷;在各個方面他們都與匈人相似,只是在食物和生活方式上稍文明一些。他們劫獵於亞速海和奇米利安地峽一帶,有時則入侵亞美尼亞和美地亞。」
經過長期的融合,四世紀時的阿蘭尼人可能有點形似印歐種人了。但在說到阿蘭尼人無住屋、不農耕、食肉酪、以車為家的同時,Ammianus說他們「將車子圍成一個圓圈」而聚居的生活,這恰是後來的蒙古人的用車紮營的「古列延」;Ammianus說阿蘭尼人珍惜馬匹,自幼接受騎馬和嚴守紀律的戰士訓練;說他們視死如歸,戰死者享有榮光,終老病榻或死於非命者則不齒於人間,這就是中國史籍常有記載的北方民族的戰鬥意志和生死觀。
三七零年,阿蘭尼人被新到的匈人征服後,許多族人與汪達爾(Vandal)人和斯維比(Suebi)人結伴西逃,四零六年進入高盧(法國)。儘管一部分阿蘭尼人留居奧爾良和瓦倫斯等地,還有一部分與汪達爾人一起通過西班牙半島進入北非,後來又從今天的突尼西亞渡海,去顛覆當時的西羅馬帝國。據說,接受匈人統治的阿蘭尼人,是高加索沃塞梯(Ossete)人的祖先。與遠東「金」族有血緣聯繫的阿蘭尼人,最終融化湮滅在歐亞非三洲大陸上。
二零零五年五月二十二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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