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末平一波又起,由縣委宣傳部和精神文明辦公室組織的視窗行業民主測評中,勞動人事局被群眾評為綜合服務質量最差的單位,排名倒數第一,而糧食局被群眾評為優質服務第一名。正準備將評議結果在《祥龍報》上公布時,被江永喜制止了,宣傳部長郭元軍與江永喜的關係非同一般,由江永喜邀請在一起吃頓飯,說說情況,他要龍天任去做陪,龍天任硬是拗著沒去,指派吳學青去了一下。
吳學青陪客後回來,在龍天任辦公室裡匯報說:「郭部長是受矇蔽的,實際上這人不錯,他已答應不把測評情況在報上公布。」龍天任愣愣地看著吳學青,迷惑不解地問:「他受什麼矇蔽?是誰逼他這樣干的嗎?」吳學青道:「逼迫和誘導有多大的區別?精神文明辦的主任翟明德與陳青棟是老鄉,與常化凱是拜結的兒女親家。所謂的『群眾評議行風』是文明辦的拿錢、掛著宣傳部的名譽搞的,評議都是暗箱操作,其目的就是要貶低人事局、抬高常化凱在選舉前的身價和影響面……」「真是豈有此理。」龍天任憤憤的道:「難怪翟明德遇到我時陰陽怪氣的,原來喜歡搞這些鬼把戲!」吳學青又道:「他對您有意見是有原因的,……二年前他想把他弟妹子調到物價局裡去,您說他弟妹子沒有文憑不夠條件,找您吃飯您也沒答應去。
他能不懷恨在心嗎?幸好江部長及時出面找了郭部長,要不,在《祥龍報》上一登,影響面就大了……」「真是陰謀詭計,卑鄙下流!」龍天任反剪著手在室內踱來踱去,臉色陰瀋,踱了好一會才停下來說:「江部長怎麼說?」吳學青平靜地說:「江部長說您不該得罪那些人,我提起這件事,江部長和郭部長聽了,才恍然大悟。郭部長表態說,無論如何給頂下來,不在報上刊登評議情況。這所謂的『群眾評議』明顯地是人為操縱的,那些評議資料都在『文明辦』掌握著,他們敢公布嗎?連群眾意見最大的公安、工商、稅務這些明顯的視窗行業怎麼會比我們人事局的得分還高?郭部長開始也是納悶,楊峰局長當時就自嘲地說:如果要群眾真正評議的話,我公安局在群眾中的形象可能是最臭的……」龍天任嘆惜一聲,若有所思地說:「給老部長操碎了心,我真是過意不去……。爭這個副縣長,真是爭的太齷齪了。不去爭吧,又對不起這些朋友,真叫我左右為難……」
西元一九九二年三月十八日,祥龍縣第十屆人民代表大會和政協會議同步舉行。
全縣大街小巷張帖著標語口號,千篇一律地寫著:「人民代表人民選,選好代表為人民」;「一切權利屬於人民」;「緊密團結在以江澤民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周圍」。
「兩會」在高大寬闊的電影院大禮堂召開,電影院門口擺滿鮮花,張燈結綵,橫幅高挂。上方懸浮著幾個巨大的氫汽球,汽球上迎風招展地寫著:「熱烈祝賀全縣第十屆人民代表大會勝利召開」、「深化改革開放、促進祥龍縣經濟騰飛」等標語。
上午會議一結束,龍天任剛走到大門口,就被組織部副部長陳先立叫住了,他說江部長叫他到他的車裡去。龍天任剛鑽進黑色的桑塔納車裡,胖胖的江部長就和一大群縣委領導有說有笑地出來了,他等其他人都走後,才快步進到自己的車裡。司機小魯知趣的走下車來。江永喜還沒坐進車,半邊屁股還在車外就說:「陳青棟還真有辦法,他多弄了個副縣長的指針!」龍天任不解地道:「怎麼副縣長的指標也可以多弄來?那不增選二個?」江永喜關上車門說:「對!我就跟你說這事。陳青棟到省委組織部要求說,我們縣有一個回族鄉,應該有一個管少數民族的副縣長,不知他打通了哪些關節,省組織部的領導竟然同意了。」 龍天任將一疊厚厚的材料打開說:「述職報告我已寫好了,您需要過一下目嗎?」江永喜用手摸了一下頁面說:「太多了太多了!誰會聽你這些?你的功勞再大,工作再有能力,演說的再精彩,那些代表不會感興趣的。
這些人注重的是你跟他們拉不拉關係,對他們有沒有用處。……我現在擔心的是兩個事,一是擔心王中文和陳青棟把觀點偏向常化凱和馬連國,二是怕常化凱和馬連國在代表們身上做手腳……」 龍天任笑道:「那些代表要選哪一個是他們的權利,我們不會捉著他們的手給我畫圈呀!楊峰和朱長青是縣人大代表,至少他們兩人要投我的兩票嘛。」江永喜狡黠地說:「你是太天真了,這裡面的文章大著呢,我已與楊峰、朱長青和彭林新等幾個商量了:第一步,先拉部分代表;第二步,利用這幾天分組討論的機會對一些代表做工作。這臺戲的序幕已經拉開了,這些人表演的是好是壞我還沒把握!」 龍天任嘻嘻笑道:「有了您的運籌帷幄,就會旗開得勝……」江永喜嗔怪地說:「你好像是觀眾是嗎?已到關鍵時候了還一點不緊張!」龍天任真誠地說:「我一點也不緊張,不合理不合法的事我絕對不做。」
第二天下午,是分組討論陳青棟的《政府工作報告》,龍天任參加「黨群組」討論後從賓館餐廳出來,同在黨群選區代表的楊峰也出來了。他將龍天任拉到了一邊說:「我發現這次選舉很不正常,可能要出問題!」龍天任凝視著他說:「什麼不正常?」 楊峰壓低聲音說:「馬連國和常化凱動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昨晚我回家後,我的一個做生意的叔子在我家等我,給我拿來了煙和酒,我問他什麼事,他說跟馬連國的父親是小學的同學,是馬連國的父親叫他拿著菸酒來的,要求我投馬連國的票。並且對我說,我那個選區代表的工作已做好了。我開始還不相信,早上分組討論時,我問我們選區的幾個代表,他們說他們決定投馬連國和常化凱的票。前一天跟我說的好好的,一天的時間就都變了……」龍天任驚訝地半天合不攏嘴,怔怔地望著楊峰:「真的嗎?這他媽的太齷齪了,這種選舉太令我失望了!」楊峰又道:「我已把這一情況對江部長說了,他也說這太不正常了,他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楊峰正說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走了過來,她手裡抱著一大疊報刊,拿出兩份報紙很熱愛的遞給楊峰和龍天任,楊峰說沒零錢不要,那女孩甜甜的說:「叔叔,我們這是免費送報,您請隨便看。」龍天任聽說是免費送報就接了一份,楊峰也接了一份說:「嘿,現在做廣告的真是做到家了……」不經意地打開來一看,原來是多日前的《人民日報》,將刊登於第三版的《糧食大縣糧食局長的風采》的文章疊在正面。龍天任也發現了,眼睛一亮:「喲,真有辦法呢,還上《人民日報》了?真是用心良苦呀。」 楊峰惱怒地一把將內參撕了個稀爛,罵道:「真他媽無恥!」
這時,陳先立從賓館一號樓快步走了來,他手裡也同樣拿著一份報紙,走進龍天任和楊峰的身邊,嚴肅地對龍天任說:「江部長在車裡,叫你快去一下。」
龍天任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見了江部長的專車,不敢怠慢,快步走近小車。江永喜眉頭緊鎖,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情況很遭,形勢對我們不利,王中文明顯地倒向了馬連國,陳青棟偏向於常化凱,上午在討論地時候,他們的觀點暴露無餘……」「……」望著愁眉不展的江部長,龍天任心裏說不出的難過,他淒然道:「您已為我盡心盡力了,那幫弟兄也為我盡力了……」「現在還不能泄氣!」江永喜的聲音突然宏亮起來,他斬釘截鐵地說:「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都要爭取,--我瞭解一個重要情報。昨天吃晚飯時,我和省委組織部來的康副部長坐一桌,喝酒時我試探地問他是否認識溫秘書長,他認真地看了我一眼說:『你認識他?』我說認識,他並沒多說什麼,而是主動地跟我喝了一杯酒。現在你抓緊給溫秘書長打個電話,叫他跟康部長聯繫,只要康部長施加壓力,康副部長給王中文、陳青棟施加壓力,可能問題就解決了!」 龍天任不安地說:「可這是人大代表選舉呀?誰能阻撓代表們拿筆的手?」江永喜用命令的口勿說:「你聽我的沒錯!」
江永喜當即叫小魯開著車到龍天任的辦公室,龍天任找了溫從舒的號碼拔打,打他家裡沒人接,手機又關了機,打到他單位上,省委秘書處值班員很客氣地對他說,溫秘書長到東南亞幾個國家考察去了。坐在一旁聽電話的江永喜像泄了氣的皮球,半天才說:「完了,我失敗了……我鬥不過這幫人了……」
第三天上午,是縣法院院長和檢察院檢察長作工作報告,龍天任正在一面聽一面記錄,這時,縣委秘書長姚汀全從旁邊向他招手,示意他出去,他擠過幾個座位走了出來。姚汀全對他說,王書記在辦公室找他有事,叫他快去一下,龍天任不敢怠慢。來到縣委大院的辦公樓,王中文的秘書小唐告訴他,王書記正和常化凱談話,叫他在套間外面坐著等一下。
自從溫從舒說了王中文送了二百根牛鞭的事後,龍天任對他的尊敬大打折扣,他怎麼都想不通,一個縣委書記為了達到個人目的,竟然弄了二百根牛鞭送禮。這使他看清了王中文虛偽的另一面,想到這他都毛骨悚然……
正在胡思亂想時,矮胖矮胖的常化凱走了出來,意味深長地將龍天任看了一眼說:「喲,未來的龍縣長呀,見王書記呀!」 龍天任知道他在譏諷自己,便針鋒相對地說:「這是什麼話,你是到王書記這兒來拿縣長批文的嗎?」 常化凱將軟軟的沒有力的手遞給龍天任握了一下,得意地說:「我已經拿到手了,你快進去拿吧!」
邁進王中文辦公室,王中文神色疲憊地坐在高高的老闆桌後面。龍天任喊了他一聲,王中文輕輕地一擺手,示意他坐下。長長地打了一個哈欠,才抬起頭來說:「感覺怎麼樣?有什麼想法說我聽聽!」龍天任不解地問:「您指的是哪方面的?」王中文意味深長地說:「當然是選舉方面的啦!」龍天任不亢不卑地說:「我用平常的心對待平常的事,沒什麼想法;這兩天我在認真地寫述職報告,誠懇地向人大代表匯報自己工作,一分為二的向代表們發表施政見解……」「是嗎?」王中文打斷他的話說:「假如不能當選呢?」龍天任一愣,他沒想到王中文會說出這句話來,裝著很自信地說:「我感到……,憑我的能力和施政述職,要當選是沒有問題的,我有信心……」「好!好!我佩服!」王中文臉上露出了笑容:「我今天叫你們幾個來,就是叫你們有這個思想準備,我已跟常化凱和馬連國他們談了。
這次陳縣長到省裡去多弄了個副縣長的指針,你們三個人中產生兩個。--從我內心來說,我希望你上,但畫圈圈是代表們的權利,我是愛莫能助。我在這向你表個態,無論你這次上不上,你還有下次的機會,我跟他們倆人也是這樣說的,最多也就兩三年的時間。你這候選人的資格是我和江永喜定的,我存心把你推上去,但有些事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所以你要理解我!」龍天任心想:「這一切不都是你和陳青棟在後面操縱吧!何必要擺出一幅虛偽的面孔呢?你不用這幅假面孔,我可能還好受一些。」想到這裡,心情吃痛起來,針鋒相對地道:「您的意思是……,通過正常選舉我沒有希望了?」王中文那雙渾沌的雙眼嚴厲地看著他說:「誰這樣說了?……我是說,你們三人都有機會,但畫圈圈是代表們的事。我是叫你們一顆紅心兩種準備,能選上,那是我希望的事;不能上,也不要有思想顧慮,機會還多!」他一面說,龍天任一面心想:「江部長說的不錯,他是在推卸責任,給自己一個台階下,欲蓋彌彰。」
想到這裡,淡淡一笑說:「我理解您的難處!但我現在發現,有很多不正常的現象……」「什麼不正常?」王中文猛然坐起身來,冷竣的目光直視著龍天任說:「你給我說清楚!」龍天任已看清了他虛偽的面孔,心想:「你滿嘴的馬列主義,住院做了個痔瘡手術,嘴裡訓斥我『不廉潔』,自己卻收下了我和吳學青送的五百元錢問候費,為了達到調到省城的目的,竟然討好溫從舒,送給他二百根牛鞭,這都是我知道的,還有不知道的呢?」想到這裡,炯炯的雙目緊盯著王中文:「我知道我沒有另外兩個候選人具有實力,我又沒什麼先進事跡登廣播上電視上報紙,又不喜歡三天二頭的跟一些領導匯報工作,還是行風評議最差的單位,不會來事兒大擺宴席請人大主任科長什麼的聯絡感情,更不會挨個挨個的拜訪人大代表,我沒他們的能力……」王中文鐵青著臉,直視著龍天任說:「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我說過不准你登報上電視了嗎?我不叫你與領導匯報工作了嗎?上報也好,上電視也好,那不僅增加了個人的知名度,也增加了祥龍縣的知名度嘛;再說,找領導匯報工作,是我們黨的正常工作內容,你有什麼想不通嗎?」龍天任冷笑道:「我怎麼存在想不通?我感到這個遊戲有趣得很,一個個的面目和嘴臉暴露無遺……」
走出縣委辦公大樓,只見江永喜黑色的桑塔納停在門口,司機小魯在車裡向他招手,示意他上車。在車裡對他說,江部長在賓館四0六房間等他。龍天任笑道:「他今天不是要開政協會,參加審議案嗎?」小魯輕鬆地一笑說:「這幾天哪個縣委不在跑選舉?哪個不想把自己的人推上去?」龍天任一驚,心裏一陣難過:心想:「連一個開車的司機都能洞察出官場上的醜態,真是匪夷所思!」想到這裡,悲哀地道:「是的,這幾天縣委領導哪一個是真的在考慮經濟如何抓上去?農業產業結構如何優化?旅遊業如何開發?他們都在忙著把自己的人推到關鍵的位置上去。」到了四0六房間,只見江永喜和彭林新垂頭喪氣的坐在房內。彭林新說:「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呵……」江永喜見他進來,無神的目光緊盯著天花板,悠悠地道:「天任,我們失敗了,我鬥不過他們!」江永喜悲愴的聲音充滿了苦澀:「幾個常委--包括王中文、陳青棟憑自己的影響給人大代表施加壓力,強迫他們投某某人的票,現在基本上分為兩派,王中文一派投馬連國的票,陳青棟的一派投常化凱的票……」
龍天任嘆息一聲說:「他剛才還在給我上政治課,要我正確對待……」江永喜不安地道:「他這是穩住陣腳,怕出亂子!唉!陳青棟叫人大主任楊立勛將幾個主席團的負責人喊到一起做工作,指名道姓要他們投常化凱的票。弄的人大代表左右為難,有的代表甚至跟我說,領導向他們施壓,他們左右為難。我說你們想投誰的票就投誰的票吧……,九泉之下的毛主席、周總理呀,你看你們走後的中國變成了什麼樣子呀……」說完潸然淚下,泣不成聲。在這一刻,龍天任被深深感動了,他激動地坐在江永喜身邊,抓著江永喜短粗的手緊緊地握著:「老師,您不用難過,您們已為我盡力了,我很感激……,失誤都在我身上,是我得罪的人太多了,這是我自食其果。但我問心無愧,您不要難過,我還年輕,您不是經常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嗎?」江永喜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憂鬱地道:「你在給我解寬哪!我不為別的,是不甘心呵,你這麼優秀,但為什麼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我這口氣嚥不下去呀……」
第二天上午,是縣長、副縣長候選人的述職,下午的選舉在平靜而莊嚴的氣氛中進行,一切都是那麼的嚴謹而有序:人大主任楊立勛宣讀了選舉的規定和紀律,發給每個代表鮮紅的選票,每個代表「慎重」地開始畫圈,接著是以陳青棟為主的走到主席臺前的投票箱,莊重地將選票投進票箱裡,無數的鎂光燈熱烈地閃爍著……
投票結束後,選舉團開始唱票。只有一個候選人的陳青棟以等額選舉順理成章的當選了;三個副縣長候選人實行的是差額選舉,共有386名代表投票,馬連國得票297票,常化凱291票,龍天任188票。馬連國、常化凱當選增補的副縣長,龍天任落選。在雄壯的國際歌聲中,人大會降下帷幕。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