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倫比亞特區就是美國人嘴裡的DC,面積不大,人口不過70萬。沒有工業,無法與芝加哥、底特律相提並論,商業也不發達,較之紐約的曼哈頓也大為遜色。華盛頓也不是海濱城市,沿95號高速公路向南兩個多小時才能到達大西洋的海灣,所以又不能與聖地亞哥、夏威夷媲美。但是,DC有自己的獨到之處,她有美麗的波多瑪克河環繞,構成與馬里蘭州、維吉尼亞州的天然分界線。當年華盛頓總統選此處定都,這條在此分叉又合流後匯入大西洋的波多瑪克河便是主要因素。
國家公園是華盛頓的心臟,也是美國的心臟。高聳入雲的華盛頓紀念碑,構成了中心裏的中心,紀念碑正北不遠就是白宮,正南相等距離,坐落著美國「獨立宣言」 的作者、曾為美國拓疆擴土的傑佛遜總統紀念堂,西邊是宏偉的林肯紀念堂,東面是居高臨下的國會大廈。貫穿東西的憲法大道和獨立大道,把沿大道兩邊的聯邦政府機構和博物館、紀念堂串連起來,構成一個東西長、南北窄的長方形,其中除了古典的哥特式建築,便是綠草如茵的大草坪,在此曾舉行過無數次群眾集會和示威遊行,包括百萬黑人遊行、百萬母親遊行,以及全美同性戀大遊行。 華盛頓是美國的政治、文化中心。
跟許多美國大學一樣,GWU既無圍牆也無大門,她與城市自然地融為一體,成為美國政治中心的一個組成部分,不斷為美國輸送各類優秀人才。
GWU的刑偵系主要培養警察系統的管理人員、偵探、特工以及刑偵技術人才。與其他專業相比,社會對刑偵人才的需求量相對較少,刑偵系的規模也不大,位於法學院與化學系之間,以便於教學和實踐,因為該系的培養目標是既懂法律又懂技術的全麵人才,主修課程都與法律和刑偵有關。
布萊爾教授是刑偵系系主任,也是我的導師。
「我在刑偵系執教二十多年了, 培養出無數專業人才,你是被錄取的第一個中國人,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布萊爾教授一邊看手裡的材料,一邊抬起雙眼,透過黑色的老花鏡鏡框打量著我,好像在問,你小子行嗎?
我不敢怠慢,有了跟文迪在機場見面反應遲鈍的教訓,知道跟美國人打交道得快節奏,便連忙把背了不知多少遍的學歷、經歷和辦案實踐嚮導師匯報,沒等我說完,教授便揮手打斷了我。
「你說的這些都在這裡,」 他把手裡的材料輕輕摔在寫字檯上,然後摘下架在大鼻子上的老花鏡,捏在手裡衝我邊比劃邊說:「我敢錄取你,就是因為你的這些寶貴經歷,我也不懷疑你的能力,關鍵是你的英文,我們從未錄取過外國人,美國執法部門也從未雇佣過外國人,語言和文化恐怕是你們最大的障礙。」
老教授放下花鏡,用食指指著我繼續說:「無論是誰,只要有兩門課得了C,便被淘汰。 另外,我們系不搞論文答辯,而是畢業綜合考試,四個小時,涵蓋所有課程,靠學生當場獨立完成,如果不通過,不僅畢不了業,而且所獲得的學分也全部取消。」
我耷拉著腦袋走出布萊爾的辦公室,臨來時還做著畢業後到FBI當特工的春秋大夢,被人家一盆冷水澆了個透心涼。
開學兩個星期了,還真應了布萊爾的話,語言障礙。頭一天上課,我一走進教室就感到有股無形的壓力,清一色的白人同學,個個都用異樣的目光打量著我這個一身牛仔服的中國人。我想起小時候聽過的一個笑話,說的是一個財迷心竅的人,聽說有個獨眼國,那兒人只有一隻眼,正中間長在印堂穴上。他想,捉一個回來,準能發財。於是,他跋山涉水到了獨眼國,沒想到卻被人家捉起來放在籠子裡面展覽,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人來看這隻兩隻眼的怪物。我看這些金髮碧眼的洋人怪,他們看我這個黑頭髮、黑眼睛、講一口中國味英文的人也一定很奇怪。警察圈子歷來是白人的天下,我真有誤入歧途的感覺。
美國的教學方法很靈活,不光老師講,學生也積極發言,形成師生互動,對習慣於國內填鴨式教育的我來說,極不適應,還沒弄明白人家要幹什麼,已經進入到下個議題,別說發言,筆記都記不全。我只好笨鳥先飛,提前預習功課,找同學借筆記。在吳新玉和文迪的建議下,我還招了一個美國室友麥克,他是醫學院的學生,麥克經常糾正我的英文發音,向我介紹美國大學的教學模式,幫我度過了最困難的第一年。
有一次上課時,老師問我:「石,中國監獄怎樣改造犯人?」
「我們對犯人實行勞動改造。」經過一年多的適應,我也敢在課堂上發言了。
身後傳來一片不以為然的聲音。 一個女同學站起來 :「我聽說中國的犯人被強制勞動,那是侵犯人權。」
我不想跟她爭論,我給大家講了一個我親手辦過的案子。那是個扒竊慣犯,屢教不改,成了派出所的常客。一次作案後被拘留,經過警察的教育,痛哭流涕地發誓要重新做人。為表示他的決心,回家後竟舉刀剁下自己右手一段食指,拿著血淋淋的手指回到派出所,發誓從此金盆洗手。誰知沒過多久,便有人舉報他又用那只傷手偷人家的錢包,狗改不了吃屎了。
就是這麼一個惡習極深的慣犯,經過一年勞動改造,成為一名自食其力的勞動者,再也沒有重新犯罪。他說,自從進了監獄,才知道勞動是怎麼一回事,本來是一片雜草叢生的空地,經過我們的勞動,在上面蓋起一座座漂亮的房子。在會陷進雙腳的爛泥地上,我們築起一條經得住十噸卡車通過的公路。勞動苦中有樂,但我這雙手以前卻沒幹過有意義的事情,而是用可恥的手段去佔有別人的勞動成果,回想起來,真是痛心疾首,是勞動改變了我的人生。
同學們被我的故事吸引住了,我也沒想到自己竟能當著全班用英文高談闊論。我一講完,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列舉了許多勞動改造的好處,又想出一些鼓勵犯人參加勞動的措施,如適當提高勞動報酬,用參加勞動的天數折成點數,優先考慮假釋等。還有人提出一些限制措施,以防止獄警濫用職權,變相體罰犯人。這些美國未來的執法者,通過那一課都明白了一個事實,中國的監獄也是監管罪犯的地方,而不是關押不同政見者的集中營。
在克服語言關的同時,我還得過金錢這一關。 GWU是私立大學,學費昂貴,加上生活費開銷,必須邊打工邊讀書。 我雖然是全日制學生,但不能像美國學生那樣專心學習,我得半工半讀,把他們喝咖啡、去酒吧的時間集中起來打工。 我每天的日程是,打工、吃飯、讀書、睡覺。
餐館、加油站、圖書館,都留下了我打工的汗水。有一次,有個黑人加完汽油沒給錢就溜了,我還得在交班時用自己的錢補上,大半天的工就算白打了。掙來的辛苦錢,除了交學費,從不敢亂花。剛來美國時,我每天的伙食只有老三樣: 雞蛋、熱狗、方便麵。這都是最便宜的,每天三頓,每日如此。我一個月的伙食費從未超過五十美元,與後來我們一家三口週末下飯館每次一百多元相比,那才叫節衣縮食哪。老三樣成了我的憶苦飯,一想起來就反胃。現在的年輕人,恐怕不知道什麼是憶苦飯吧,你們的父母小時候都吃過,我有時候也會買一份熱狗憶苦思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