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股通常是用來坐的。這裡不說一個單字「屁」,因為那常常讓人聯想到放屁、屁話、拍馬屁、馬屁精等,和兩個字構成的詞彙「屁股」有關係,但不是太大;也不說不常見的用途,比方形容女性身材時要說到三圍中的臀圍,也就是屁股的橫截面周長(臀乃屁股之尊稱),或者競走運動員為了增加步長而要「扭」屁股。而人一天總有不少時間是要坐的:白領光工作就要坐八個小時,藍領工休那半個小時絕大多數是選擇坐下來吃飯的,還有拉屎呢?即使是習慣蹲著吃飯、拉屎的北方老農,在家不也常常坐在小板凳或炕沿上和家人親友嘮嗑嗎(什麼事就怕認真,您看一認真就連屁股都生出這麼多事來)?所以屁股通常是用來坐的。
讀書呢?那顯然用的是眼睛。特別的有盲人讀書用手指,老日子晚上在說書攤上蹭聽說書用耳朵,特異功能認字(和讀書一個意思)用意念。我長這麼大,還沒聽說過讀書用屁股的。但是屁股和讀書還真有那麼一點兒關係,這是由於冼言先生的啟發才想到的。
中國現在流行一個說法,叫做「屁股決定腦袋」,意思和文革時流行的「階級立場決定論」差不太多,只不過那個時候講的是政治,現在大多數情況下指的是為了經濟利益而進行「明智」選擇。把這句話用在讀書上,就是屁股決定讀什麼書和如何讀書。這裡說一說屁股決定如何讀書。
冼言先生可謂博覽群書,而且常常在文章中對作者或褒或貶。貶的不用我說,「激進」自由派知識份子是也。褒的其中有一位名叫吳思,即創造和總結「潛規則」、「血酬定律」和「合法傷害權」等概念的思想界名人。冼言先生曾經多次在其文章中盛讚吳思,認為吳思提出的概念證明了中國目前猖獗的權力尋租之源遠流長,從而肯定中國現政權採取的政經分離政策。我和冼言先生相反,非但看不出吳思的論說可以為威權主義──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背書,反而讀出來吳思和「中國激進知識份子」在骨子裡是一路的。
別的不說,單說吳思在2001年的一篇文章《廢渠的事理》(見《血酬定律-中國歷史中的生存遊戲》,〔工人〕2003年版,第241至255頁)。吳思引用了曹錦清《黃河邊的中國》一書中關於河南省蘭考縣小靳莊農民有渠不用讓它廢掉的故事,說明他為什麼不讚同作者關於中國農民「不善合」的論斷,特別點明瞭「不善合」與民主制度的關係。
吳思在文章中為了讓讀者明白他的意思,特別摘引了曹錦清的一段話。而為了讀書和屁股的關係,我也不得不把它照錄如下:
「中國村落農民,歷來善分而不善合……
「善分,並非是中國農民的弱點。西方人比東方人更善分。中國農民分到家庭而止,西方人分到個人。中國農民的天生弱點在於不善合。他們只知道自己的眼前利益,但看不到長遠利益。更看不到在長遠利益基礎上形成的各農戶間的共同利益。因為看不到共同利益,所以不能在平等協商的基礎上建立起超家庭的各種形式的經濟聯合體。或說,村民間的共同利益在客觀上是存在的,但在主觀上並不存在。因而他們需要有一個『別人』來替他們識別共同利益並代表他們的共同利益。他們對共同利益的代表者的關係是感恩與崇拜。崇拜是因為這個代表能識別他們認識不到的共同利益,感恩是代表者替他們實現了共同利益……
「中國激進知識份子好談專制與民主。他們只把專制與民主視為一種政治制度,又將政治制度視為一件可以隨時替換的衣服。他們被西方政治概念蒙住了眼睛,看不到政治制度賴以有效運作的社會心理習慣。當廣大村落農民尚未學會自我代表,且需要別人來代表時,一切法律與民主的制度建設,只能是一層浮在水面上的油。」
多麼形象而具體的專制制度辯護詞!這種論點在中國真的是俯拾皆是,從充斥市場的明君賢臣電視電影到心有靈犀的網路寫手連篇累牘的護駕文章,從「改變了中國」的江澤民的「三個代表」到胡溫新政的「新三民主義」,都傳達著同一個信息:有人代表著你們的長遠利益和共同利益,你們要慢慢地學習如何自我代表,在主人決定你們已經成熟之前,不要奢望什麼民主和自由。
吳思是不是這樣看呢?不是。他在對村級選舉或謂村級民主試驗作了一番成本與效益的分析之後,話鋒一轉,撇開這個「萎縮中的產業和社會集團在整體地位下降的途中進行的試驗」是否是「一層浮在水面上的油」不談,在文章的結尾說:
「假如這種試驗徹底失敗了,在高度分工基礎上崛起的其他社會集團,他們對自己的權利的爭取意願和支付能力,仍然可以支撐起一個水乳交融的民主制度,這恐怕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因為,對這些靠交換產品為生的社會集團來說,交易成本的升降,已是性命攸關的大事,他們不能也不敢搭便車。當然他們也需要一個學習的過程,需要在降低成本方面有所發明有所創造。不過,在這種客觀而堅實的收支計算中,已經紮下了『中國激進知識份子』的主張的根據……。」
從吳思的話語中,我無論如何也讀不出中國可以另闢蹊徑,沿著威權主義道路演進出一套有別於市場經濟和民主政治的「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來,就像冼言先生一而再、再而三地祈禱的那樣。所以說:屁股決定腦袋,腦袋決定如何讀書,屁股也就決定了如何讀書。那些讀了吳思的書、或者聽說了吳思那些創見的貪官污吏們,不是深切反省、懸崖勒馬,而是津津樂道於「潛規則」、花樣翻新地實行「潛規則」。說冼言先生的屁股和他們的屁股坐在一條板凳上,不算太冤枉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