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填好地址卡片,連同花籃一起放在櫃臺角上,等一下小文回來後就可以給顧客送去了。周敏看看表,三點多。再過兩個小時,自己就下班了,得快點去醫院。想起昏睡在床的母親,周敏神色轉黯,眉頭不自禁地蹙了起來。
一陣悅耳的鈴鐺聲,周敏揚起臉,一位女顧客步入花店,短髮齊耳,衣著平淡,不太看得出個性。她沖周敏動動嘴角算是笑容,示意性地點了點頭,便開始瀏覽一室鮮花。紅玫瑰、蝴蝶蘭、鬱金香、康乃馨、天堂鳥、波斯菊……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一大簇雪白的百合花上。女顧客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深深地嗅了嗅。
周敏走過去招呼客人:「怎麼樣,小姐,選好了嗎?是不是喜歡百合?」女顧客站起身,輕輕笑了笑,「是啊,這花兒不錯。麻煩你給我九枝,雜一些滿天星,包起來。」
周敏一邊整理著花型,一邊跟女子聊天,「小姐送花給朋友啊?」女顧客若有所思,斟酌著字句緩緩地說:「哦,不能說是朋友。不過,……,這麼多年,我還沒有見過像她那樣堅強的人。有些東西,一直以為書本上才有,可她……不怕你笑話,她帶給我的那份震撼與感動,讓我流淚啊。」周敏不便表態,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隨口答道:「是啊,還真有這樣的人?」
女顧客接過紮好的大束百合,抱在胸前,看著周敏點了點頭,眼神中有種閃爍的距離感。
下了班,周敏騎車趕去醫院。
一週前,當周敏被居委會和警察叫去時,才聽說母親得了肺炎,高燒不退,生命垂危,躺在監獄醫院的病床上。可能是監獄不願承擔責任吧,今天周敏被告知母親已被轉到這家地方醫院,家屬可以探視了。
自從母親因修煉法輪功被抓進監獄後,周敏已經將近半年沒有見過母親了。此次乍見,她嚇得說不出話來。只見母親骨瘦如柴,臉龐腫脹。護理時,她發現母親牙齦都是瘀血,門牙掉了一塊。
周敏下意識地感到可能不僅僅是肺炎那麼簡單。
她去找主治王醫生問怎麼回事,王醫生吞吞吐吐,說他只管治療,病人康復後還要送回監獄,其他的事要問問警察去。押送的警察一早就扔下母親跑了,哪兒問去?誰敢問?周敏心底裡有股東西在壓抑中漸漸升了上來。
周敏在母親床前落淚。來扎點滴的小護士看見了,頗為同情,悄悄跟她說,「周小姐,我告訴你,你不要講是我說的。剛才送你媽來的那個監獄醫院的女大夫,等警察走後,找空跟王大夫和我交代了一下病情。因為涉及到法輪功,她也沒敢說太多就回去了。你媽因為抗議關押而絕食,被警察多次拉到監獄醫院強行灌食。警察特狠,七八個彪形大漢摁著,剪刀、鐵棒、麻醉劑,連點穴都用上了。可你媽更硬,折騰幾個小時,嘴也爛了,牙也崩了,楞是沒撬開。那女醫生說每次她都在場,目睹整個經過,但無能為力。最後一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倒是撬開了,但亂插管子灌到肺裡去了。我看她說話的時候,好像忍著淚呢,可能因為同情吧。」
周敏氣憤警察,又傷心母親。好好的一個家,就因為政府一聲令下,便再無寧日。宣傳批判,搜查揭批,抓人關人,哎,……母親能不能挺得過去啊……,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為什麼受欺的總是好人?這樣的日子,叫人怎麼過下去?
周敏嘆了口氣,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走進母親的病房。咦?她一眼看見母親的床頭櫃上多了一大束潔白的百合花。九枝。莫非是她?周敏的眼前現出那個女顧客不太摸得透的表情。花束旁邊垂著一張卡片。周敏拾起來,上面是似曾相識的字跡:「百合花開,冰清玉潔。如同你心,純貞聖潔。冬去春來,花開遍野。」
周敏心裏一熱,連忙跑出去問護士誰來過了。小護士看周圍沒人,小心地低聲說:「就是那個女大夫啊。」她特意加重了「那個」的語氣。周敏明白了,就是監獄醫院的那位。
她輕步回到母親的床前,坐下,輕撫母親的短髮,既欣慰又傷心。沉寂。
沉寂中,時空好像凝固了。周敏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母親的面容。忽然,她的目光中飄出一絲愛憐的笑意。──原來她發現母親的臉上隱隱透出一層輝光,竟是如此的聖潔而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