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大學裡的數學老師,一生裡只看過兩三本長篇小說,其中就有巴金寫的《家》,母親說書中幾乎就是她兒時生活的真實寫照。母親出身在一個破落的貴族家庭,她的爺爺是某大城市的法院院長,可到了我外公那輩就開始衰敗了。外公抽鴉片,民國時期只是衙門裡的一個小文書,可這就算有歷史問題了,就屬於黑五類了。解放後外公被逼到了農村,生活得非常艱難。在我五六歲那年,我見到了外公外婆,他們把家裡所有的好東西都拿出來招待我們,在我記憶裡他們是兩位非常和善的老實人,說話輕言細語的。在那十幾天裡,外公常給我們講故事,還幫我們抓竹節蟲,外婆還讓我們從核桃樹上打核桃。可惜那是我唯一一次見到他們。三十多年過去了,至今想來都忍不住的心酸。
母親學習成績一直非常優秀,上北大都是不成問題的,可因為成份不好,母親考大學時報了個最差的師範學院。據當時招生的校長後來說,母親高考時幾乎門門都接近滿分。母親雖然上了大學,可我的小舅舅卻沒有那麼幸運,他三年的大學錄取通知書都讓公社書記給扣下了,最後舅舅當了一輩子農民,我的小姨更是連中學都沒讀完就輟學在家干農活了。
在大學裡,母親是德智體美樣樣行,雖然個子矮小,可她是學校射擊隊的隊長,還是四百米八百米雙項長跑冠軍。記得六幾年時,母親參加了全市運動會,打破了市記錄。
可是,由於母親是黑五類的子女,無論怎麼努力,黨也把她拒之門外。母親身上這個黑標籤,不僅在單位裡受歧視,連在我們家內部也受虐待。記得小時候常聽父母為錢的事爭吵,父親不同意母親給外公外婆寄五元人民幣回家過年,說錢花在他們這些壞人身上不值得。我奶奶是貧農,沒文化而且覺悟不高,她找人算過八字後,堅決反對父母結婚,理由是父親屬兔,母親屬虎,虎要吃兔,所以母親要克父親。由於父親的堅持才有了後來的我們。當我出生時,奶奶都拒絕來照顧母親做月子,結果使母親落下了很嚴重的婦科病。
事實上,婚後父親不但事業非常成功,而且一切事都很順利,父親常說,他的成功有一半要歸功於母親,因為從我記事起,我們家所有的家務活,還有兩個孩子的學習生活,全是母親一人包辦,父親從早到晚只是埋頭做他的學問。出於好奇,我曾鑽研過算命學,發現母親命理學上屬於「山澗虎」,父親是「林中兔」, 老虎正在過山澗,哪有空閑吃到樹林中竄來竄去的小兔子呢?難怪人們說,不是老祖宗傳下的經書不靈了,而是現代的歪嘴和尚自己把經念歪了;不是我們中華傳統文化不行,而是後人沒得真傳,自己把傳統給歪曲了。
儘管不是黨員,可母親仍以先進模範的標準要求自己,黨叫幹啥就幹啥。母親本來成績優秀,應該當老師的,可當時學校財務科缺人,於是母親放棄了事業,當了名會計。這一當就是二十年,把最美好的學術年華浪費在整日的敲算盤上了。
八十年代初,學校又動員教師隊伍歸隊,於是母親想回頭來再搞數學。記得那時弟弟上中學,一次弟弟對母親說:俗話說:人過三十不學藝,您都四十多了,哪能學得會啊?現在的數學多難呀!可母親堅持要回去。
當時母親因婦科病已做了三次大手術,她病房裡的病友們很多都在家歇著,連班都不上了,在家裡也是什麼家務活都幹不了的,可母親憑著堅強的意志闖過來了。母親不但教數學,還當班主任。那時母親經常晚飯後去學生宿舍問寒問暖的,有學生病了,母親就熬上可口的稀粥給送去。學習跟不上的,母親就給他們單獨補課,經常有學生到我們家來補課。母親上課很能深入淺出,讓人一下就能抓住要點,結果期末統考,全班都合格了。學生們親切的把母親叫做「蔡媽媽」,因為母親真的像對待我和弟弟一樣對待她的學生,不久母親就被選為系裡的優秀教師。
這時黨組織開始關心母親了,書記找到母親談話,要她入黨,母親想,一輩子背著黑五類的牌子,總算熬出頭了。我不知道母親是哪年入黨的,但我知道母親一直很有佛緣,據說外婆就是個虔誠的佛教徒。從我小時候起,每年的清明節和七月半鬼節以及正月裡,母親都要燒香拜佛,說起來這裡還有個故事。
那還是七十年代初,年輕鄰居蔣老師從上海出差回來就住院了,醫院說是急性黃膽性肝炎。一天晚上母親突然做了個夢,夢裡蔣老師來敲我們家的門,他說:我要走了,請您以後每年給我燒些香,寄些紙錢吧。醒來後母親覺得很奇怪,這個夢怎麼這麼清晰啊,簡直像真的,於是趕緊到醫院去看望,當時蔣老師看上去沒事,寒暄幾句後母親就回家了,回來也沒跟任何人提起這事,可第二天蔣老師突然就去世了,母親想起他的拜託,於是每年鬼節給家裡老人燒紙時,母親都要念著也給蔣老師一份。當時正值文革,這些都屬於封建迷信,是不允許干的。記得每次母親都關好門窗,生怕人看見。後來改革開放了,母親更是經常去廟裡燒香拜佛,母親敬的香,經常燒過之後的香灰都呈花狀一樣站立著,不掉下來也不倒,別人說是心誠的緣故。
關於母親的佛緣,後來的事太多了,這裡先打住不提。母親的故事好像很平淡,就跟我們大家的生活一樣,可仔細想來,在那平淡的日子裡飽含了多少辛酸的血淚?那看似平常的遭遇,不都是無聲的控訴嗎?假如沒有共產黨的暴政和黑暗統治,我們大家的生活都會是另一番光景。
當大紀元推出《九評共產黨》後,我趕緊把報紙寄回家。父母看了都說好,母親還專門給退黨網寫了個聲明,他們退黨了,這就是母親告訴我的好消息。起初我那在外企干推銷的弟弟還不以為然,寫個聲明有啥用?父親解釋說:這就好比拆倒柏林牆,一人拆一塊,聲明退出的人越多,這堵牆倒得越快。這是最平和的一種方式,退黨人數隻是冰山露出水面的那一點,但它卻能反映民心。水能載舟,也能覆舟。當大家都想退黨時,這個黨也就不存在了。後來當母親看見電視裡大談共產黨員要保持其先進性時,忍不住說了一句:什麼先進啊?我看是先進地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