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初夏我為了改小說去上海,小說的背景牽涉到我婆婆那段生活,於是我去訪問他,問他那次到我婆婆家的事。他很坦率地說:是國民黨特務系統裡兩派之爭,兩派都想要他。後來他趕回重慶面見戴笠,戴笠一句話就把這事解開了。我一聽,已經有點感到他的事未必如我們過去的推測。此時潘漢年、楊帆等幾個「鐵證如山」的案子已經證明全屬子虛,我心中既無把握,也便懷著疑問告辭。
更沒有想到的是,1985年春,他的結論來了。那個結論本身很不公道(承認了他在李克農領導下做過地下工作,同時卻又說他身份是國民黨軍官,按投降起義論),且不去說,最令我吃驚的是,全部結論沒有一句是說他幹過什麼壞事或出賣黨的機密的罪行,他的全部罪狀只是在國民黨內所任的各級職務,別的什麼也沒有!沒有神秘,沒有機要!他們逮捕他只是因為他是一個國民黨的少將!看來肯定是那一年摘鎮反和肅反運動,凡夠「職務線」的一律或審查或拘捕,就這麼糊里糊塗讓他坐了這麼些年牢!
我覺得最慚愧、最對不起人的是我們那時那種分析,以及由於那種錯誤分析而對他採取的冷淡態度。全錯了!認友為敵,眼睛全瞎。毛病出就出在對「組織上」的深信不疑。我也跟著對一個遭冤枉的人採取了打擊迫害的態度。更覺得遺憾萬分的是,楊述至死也不知道,年輕時曾影響過他的堂兄並未犯罪。他從前是對我講過的,最早給他進步書籍看的,就是這個在上海上大學,回鄉度暑假的四哥。他熱心介紹四哥去參加革命,但到最後卻完全相信了哥哥就是壞人。悲劇!無可挽回的悲劇!這悲劇,當然得由我們倆自己負一部分責,可是,能完全由我們負責嗎?
我心裏難過極了。這是一種什麼樣的「鬥爭哲學」?把家人父子弄到如此程度,把人的心傷到如此程度!
(第二章 解放初期有那麼一點點運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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