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會毫不猶豫地說:敢!
但我也知道你其實是不敢。
而且,你豈止是不敢,更多的可能是你很快就懷疑並認定原來是你錯了。
於是,你就寫檢討作檢查,你就痛哭流涕,你就衷心悔恨。
一般地來說,你能做到這一步,還算不錯了。
不幸的是,當你已改邪歸正,也腦袋朝下鼻孔朝上用兩臂支撐用手走路之後,你再看見腦袋朝上鼻孔朝下用兩腿支撐用腳走路的人,你還會湊上去用你那並不靈便的五個腳趾去刮那人的臉皮,以表示你對他的嘲諷與不屑。倘若他不肯歸順,你則當然不會寬容,你就會張開你的那張嘴去撕咬那人的褲腿,以表示你的義憤填膺。
此外,你甚至可能去告密,去參與圍攻。
……
別以為我這樣說話是聳人聽聞,人類的歷史,從來都是直立著走路與倒立著走路交替進行的,也從來都是直立著走路和倒立著走路左右並行的。
……
20世紀60年代裡,一次下鄉參加「四清」運動時,我曾向一位爽朗而熱情的老大娘提出,想看一看她的小腳。老大娘猶豫了一下,答應了。但我只看了一眼,就噁心得差點兒嘔吐了起來。因為毫不誇張地說,那小腳不但醜陋,甚而恐怖,就像是個被捆綁了幾千年的乾屍!
老大娘看見了我的反應,盯著自己的小腳,苦笑著說出了一句令我終生難忘的話:「也他娘的邪門啦,過去就覺著小腳好看,大腳難看!」
就此我便知道:人總以為自己是在直立著走路,若干年後才發現,原來人們是倒立著走過那段歷史時期的。
……
這裡,有兩種人能夠提前感受或提前看清這一點:一種是按照本真而不是按照概念去生活的人,因為真理的屬性就是本真。另一種是能夠站在歷史的坐標上審視今天的人,因為歷史就是規律,而規律天然地具有不可抗拒的校正功能。
當然,他們就是直立著走路的人。
(摘自《晴空裡有一隻大鳥》,學林出版社2004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