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水可以看到整個大海」,公共汽車就是能夠反映社會這個「大海」的「一滴水」。一九九五年我剛參加工作時,有一次坐公共汽車到武昌找女友,上來幾個衣著妖艷的女人坐在我身後旁若無人地大聲談話。我聽見她們的談話主題似乎是另一個女人,只聽一個說:「×××可真夠賤的,那個男的已經沒錢了,也還跟他睡。」另一個說:「可不是?要是我早就把他一腳蹬了。沒錢還要跟他睡覺,瘋了吧。」聽了這番厚顏無恥的對話,我詫異地扭過頭去,只見那幾個女人依舊眉飛色舞地大聲談論著錢、男人和睡覺,絲毫沒有一丁半點羞恥的感覺。
到了九十年代,中國人的道德面貌更是江河日下。我在武漢生活了十三年,無數次乘坐公共汽車,遇到車上有老、弱、病、殘、孕而有人主動讓座的情況,卻是屈指可數。
我父母都是具有尊老愛幼美德的人,因此從小在這方面對我著意培養,長大以後我確實遵守著他們的教導。我在坐公共汽車時,只要遇到有老、弱、病、殘、孕,就一定會起身給他們讓座。有時自己帶的東西太沈重了,上車時就希望最好不要上這樣的人;如果上了老弱病殘,我就先等一下,看有沒有人讓座,假如有人讓座我就慶幸;假如沒人讓座,就自己背著重物站起來給他們讓座,但多半情況下都是我讓座。不過,最近幾年主動讓座的人彷彿比九十年代多了一點。
不肯讓座的人沒道德,有些被讓座的人也沒道德。二○○一年「五一」節期間,小舅子兩口子來我們家度蜜月,我和妻子陪他們到新開張的東湖沙灘浴場去玩。回常青花園的路上,車到黃浦路上來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和一個二十多歲的女的,大概是他小女兒或者孫女,當然,是「二奶」也不稀罕。當時車上人多,誰也不讓位子,於是我站起來給老頭子讓了個座位。那老頭也是一句「謝謝」也不說,一屁股坐下就不說話了。我心裏雖有些不快,但是看他一大把年紀了也就不計較。車到建設大道的臺北路口,老頭子身邊的一個座位空了,這時我看到老頭子邊招手邊喊「過來過來」,就以為是請我過去坐。誰知道我走到跟前了,那老頭子竟然說「不是叫你」,原來他是招呼那個女的來坐。見到這個情景,車上有幾個乘客看不下去了,小聲對我說:「有些人,真是不識敬啊,給他們做好事真是不值」。我搖了搖頭,無奈地苦笑了一聲。
二○○○年有一次我乘坐五二二路公共汽車上班,車子到了漢口武聖路上來一個農村人,問這個車到不到亞貿廣場。五二二路車到了武昌付家坡就轉向中南路,而亞貿廣場則需要繼續沿著武珞路前行大約兩站才能到。在武聖路,有七○三等多路公共汽車可以直接到亞貿廣場。當時五二二路還不是無人售票,那個售票員就是不說實話,為了這一塊錢的車錢騙人家說:「到啊,到啊,到付家坡下。」那個農村人就這麼著被騙上了車。我當時坐在售票員邊上,見到這個情景對那售票員煩在心裏,就忍不住對農村人說:「這個車不到亞貿,你坐七○三直接可以到。」那農村人聽了遲疑了一下就下去了,售票員則瞪了我一眼,好大的不滿意。
大概在一九九五年前後,由於我和姐姐都上班了,我們家做燈籠光靠我父母兩位老人就顯得人手不夠。於是他們通過一個熟人介紹,找了一個叫牛四萍的十七八歲的村姑幫忙做燈籠,每個月可以掙五六百塊錢,中午還管一頓飯。牛四萍這個人相貌醜陋,身材矮粗,文化程度是小學肄業。小縣城消費低,五六百塊錢還管飯的工資已經算非常高的了。太谷人比較老實,我們家待她也厚道,因此雙方關係非常好。我父母幹活的那種精神,也讓牛四萍欽佩不已。一九九六年春節花燈行情不好,一共只賣了一萬二千多塊錢。牛四萍知道後安慰我母親說:「姨兒,你每天這麼辛苦,要是你不發財,那真是老天爺不長眼啊。」
就這麼著牛四萍在我們家一幹就是三年。到了一九九八年春節過後,我父母搬到武漢,初來乍到的也不敢把牛四萍帶來。父母臨上車時牛四萍來送,哭了一場。我父母走後牛四萍又在一傢俬人開的辣椒醬廠打工,一個月工資才二百八十多塊錢。那個私人老闆很壞,招工時只要小姑娘,休息時就放黃色錄像給她們看,然後就給個二、三十塊錢誘姦這些小姑娘。牛四萍長的醜,老闆倒沒姦污她,不過看了一年黃色錄像,又在這個氛圍裡耳濡目染,漸漸地學壞了。
一九九九年春節過後,我母親因為過年時花燈賣的好,就想擴大再生產,雇幾個人幫忙。當時父母還不知道牛四萍已經變壞,於是自然地想到了她。春節以後,我母親回了一趟太谷,又找到牛四萍,問她願不願意到武漢做燈籠。牛四萍當然願意了,只是提出武漢離家遠,每個月應當再漲二百塊工錢,一天管三頓飯。雖說一個月七八百塊錢加上三頓飯比在本地僱人還貴,但母親念及以前的情分,再加上牛四萍是熟練工,不必專門費勁培訓,就答應了她的條件。
牛四萍到了武漢以後,幹活依舊是一把好手。武漢這地方是大城市,菜價比太谷貴很多倍,母親心疼菜錢,因此每次吃飯的剩菜都捨不得倒掉。可牛四萍不吃剩菜,於是每天吃飯都是牛四萍吃新鮮菜,我父母吃剩菜。按理說工資漲了,又到了大城市,牛四萍應當高興才對。但是母親卻發現牛四萍的臉上的笑容漸漸地越來越少;天天上街轉,有時半夜也不回來;整日照著鏡子一看就是半天,顯得心事重重。我母親心細,以為她到了想找對象的年紀,就跟她談心。一談心才發現,牛四萍的「心事」不是想嫁人,而是嫌做燈籠賺錢慢,沒法發大財。牛四萍到了武漢以後,看到街上髮廊林立,裡面的小姐衣著妖艷,一問原來一個小時就能掙好幾十塊錢,頓時覺得做燈籠沒意思,想做髮廊小姐。無奈牛四萍長的醜,一連問了好幾個髮廊人家都不要,不禁鬱悶起來,每天照鏡子看自己,越看越生氣。我母親一聽,頓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短短一年沒見面,人的變化這麼大。
不過我母親念及以前的情義想挽救牛四萍,於是經常找她談心,教育她人活得要有尊嚴、不能幹歪門邪道等等。可是牛四萍卻不以為然,反而問我母親:人不都是長著一個腦袋兩條腿嗎,那為什麼有些人富我就窮?為什麼有些人漂亮我就醜?為什麼有些人上大學我就小學沒畢業?像姨兒你這樣每天辛辛苦苦的,也沒見發什麼大財啊?這一連串「為什麼」,反倒把我母親問得張口結舌、無言以對。末了,牛四萍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話:「最好找個有錢的老頭,跟他過上兩年,再找個機會把他一殺,財產就歸我了。」
聽了牛四萍的這番話,我母親不由地覺得脊樑骨直發涼,心想要是任由她這麼發展下去,說不定哪天給弄出點什麼醜事來,可就不好跟熟人交代了。於是母親狠了狠心,趕緊買了一張火車票,打發牛四萍回太谷了。
我們家附近住著一對年輕小夫妻,在我們家剛搬過去時候,大家見面經常點個頭。後來,我們漸漸覺得那家人有些古怪:男的經常一連好幾個月不在家,女的則每天清晨我上班時見她從外邊回來。後來有個鄰居來串門時候跟我們說了他們家的底細:那個男的是小偷,經常因為盜竊被公安局拘留,而且人家「兔子愛吃窩邊草」,這個樓道裡幾乎每家住戶都曾經被他光顧;那個女的則被漢正街一個外地老闆包夜了,每天晚上陪人家睡覺,早晨人家開門做生意就回來。我們一聽,頓時張口結舌。所謂男盜女娼,算是被這家人佔全了。後來我父親得病,那個男的有一天還來向我母親借錢。我母親說,我男人病成這樣,家裡就靠過年糊兩個燈籠給老頭治病,實在是沒錢啊。那個男的還算有點良心,連聲說,阿姨,我真不知道你是這個情況,對不起了。
這家人混到這個地步,並非實在走投無路。那個男的原來有工作,但就是嫌錢少愛偷人家,結果給判了幾年刑開除了工職。那男的還會開車,有一段時間給一個出租車司機夜間「挑土」(【注】「挑土」是武漢人對出租車輪班司機的稱呼),一個月可以掙一千來塊錢,但幹了幾個月覺得累,又不幹了。有一天我母親從他們家門口過,碰到那個男的跟幾個朋友喝酒,喝著喝著哭了起來,說自己是懷才不遇,沒有伯樂來發現他這匹千里馬。後來那個女的跟人家跑了,那個男的就一個人在家,跟街上一個賣炸雞腿的農村婦女搞上了對象,天天跑到人家的出租屋裡白吃炸雞腿。後來把那個女的吃怕了,偷偷搬了家。
一九九九年我們家花燈生意不錯,就租了二樓的一套房子搞成展示廳的樣子。後來生意不好,就把這套房子退了。後來房子的主人把這套房子租給了外面一個髮廊,每天一到晚上就有不少小姐領著嫖客到那間房子裡苟合,來來往往,川流不息。最多時,男男女女十幾個人在一間屋子鬼混,那裡面發出的淫聲浪語站在樓道裡都聽得一清二楚。後來終於被舉報了,有一天公安局來抓賣淫嫖娼,抓走一大幫人。
參加工作以後,我到過全國許多城市出差,發現在這些城市的繁華地區,比如火車站、商業區,都存在著一批數量不少的乞討兒童。這些年幼的乞討者衣衫襤褸,骯髒不堪,三五個一夥圍住過往的人群,往往採取摟腰、抱腿等方式強行索要,因此他們也常常受到被騷擾的人們的毆打和辱罵。一九九七年我到北京出差,走到西單路口碰到一個中年農婦指揮一群乞討兒。那農婦是專門做「國際貿易」的,中國人不討,只要看到有老外經過,農婦就發出口令,於是那幫髒兮兮的兒童就衝上去抱住外國人的腿死死不放,直到對方掏錢。那些被抱腿摟腰的老外臉上那種鄙夷與厭惡的砬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