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一家為中國革命獻出了六位親人」,這種說法大家想必都熟悉。但又究竟有多少人清楚:外公及他的兩位夫人還因此失去過六個兒女呢?其中,除了岸龍舅舅是開慧外婆所生,其他三男二女都是我外婆的骨肉。我到現在還仍然認為:不瞭解這些,就不能叫真正瞭解我的外公和外婆。舅舅、阿姨,我想說:雖然你們已經成為記憶,但永遠是我們家的成員。
.長女毛金花
1929年,外婆在福建長汀生下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也就是外公的第一個女兒。她被起名「金花」。一如媽媽的「嬌嬌」,這又是個「金貴」的名字。紅軍隊伍又要開拔,這位姨媽沒過半個月就被送給當地老鄉撫養。一年後外婆再托澤民外公去找時,聽到的消息是女嬰死了。20歲初做母親的外婆一陣心酸,但又有什麼法子呢?她更不會料到:自己一共生下六個孩子,有四個都像他們的大姐這樣一別不返,惟一倖免的就是我的媽媽。
但毛金花的故事並未從此結束,建國後幾十年間也未間斷,最後定型為龍岩一楊姓女子。一生豪俠的舅外公賀敏學認下了這個被他看準的外甥女,而1976年去世的外公和1984年去世的外婆都始終未與此人相見,此事因此也無法確認。
.長子毛岸紅
1932年,外婆終於生下了一個健康的孩子,自己第一個兒子。
這個男嬰有兩個名字,小名小毛毛--外公說:人家叫我老毛,我的兒子叫小毛毛,比我多個毛,將來要比我強哦!大名毛岸紅--與前邊三個哥哥的排行相銜接, 「紅」字大概是取自紅區、紅軍吧。只是不知外公是否還給他按遠字輩起了譜名。不過,從以上名字已可看出父母是多麼喜歡這身邊第一個娃娃了。
養育小毛毛,是外婆戎馬生涯中難得的幸福時光;失去小毛毛,是她自問前半輩子裡僅次於出國的傷痛。當然,一家三口的日子也必然夾雜著婆婆媽媽、洗洗涮涮、縫縫補補的平凡瑣碎,這些別說讓身為統帥的外公頭疼,與「武將軍」外婆躍馬持槍的形象也相去甚遠。
無獨有偶,他們的鄰居--外公戰友古柏及其妻子曾碧漪也遇到同樣的家庭煩惱。而每當兩家爸爸們指著媽媽們,批評她們天天把時間用去帶娃娃,不積極上進時,妻子就會齊刷刷把孩子塞到丈夫懷中,讓他們自己帶帶試試。毛澤東和古柏只好雙雙「繳械投降」,夫妻們這才言歸於好。
可是,失散長女的陰影也在暗中籠罩著小毛毛。長征開始,數以萬計的紅軍幹部、家屬被留在蘇區,外婆也被迫與愛子分離。據《毛澤東之路》所述,當時情景是這樣的:1934年重陽節,外婆在瑞金沙洲壩請父母做了團圓酒菜,但遲遲沒人入席--
外公正染瘧疾,在幾十里外的於都獨自苦痛;澤民外公和希均外婆匆匆趕來,告別後又匆匆離去--雖然外公當時正遭批判,而他的大弟弟掌握蘇區財經大權,是須臾不可離的人才,因此可以參加長征(此時連外婆能否隨軍,都還沒有定論)。
隨後進屋的,是澤覃外公和賀怡姨婆。說起小毛毛,外婆堅持帶兒子走,但經不住眾人的勸解,只好答應把他托付給受父親牽連,留在蘇區指揮戰鬥的叔叔、嬸嬸。等到外公病癒趕回,不見兒子,只見眼淚汪汪的外婆。得知原委的他不禁大發雷霆:你也太狠心!等我回來,再看一眼抱走不行麼?你們真蠢……
當年為外公站過崗,跟外婆學過文化的一名紅小鬼,晚年在一次接受採訪時,透露了許多從未講過的往事,不久就去世了。他道出了外公失子後的情景:那夜,主席房裡沒有燈光。第二天清早,我看見桌上有兩張毛邊紙,濕濕的,像是淚水泡過。一張寫滿了「紅」,一張寫著:
英(狗)、青(豬)
龍(兔)、紅(猴)
岸英、岸青、岸龍、岸紅,外公有過四個兒子,卻一個也不能留住他們,愛子岸紅更是連照片都沒有一幅,如今音訊全無,惟有默念生肖屬相。錐心之痛,也許只有同樣失去過兒子的父親才能理解於萬一吧。
直到20多年後,外公在老戰友曾志面前談起岸紅,還那樣說道:「最後一次看見這孩子,都會在隊伍裡向我招手了。誰知道,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此時,記憶中永遠可愛的兒子讓父親哽咽失聲,眼圈也紅了,說得有同樣失子經歷的曾志奶奶百感交集,只有陪著落淚。
寫到這段,我心情格外沈重。據自己猜想,外公之所以如此動情,固然是人到老年,格外珍視早已失落的兒子當年給自己帶來的無限喜悅。但就小毛毛而言,離開父母時兩歲的他已遠遠不止代表自己,而與叔叔澤覃、嬸嬸賀怡為他付出的生命代價永遠連在了一起。
原來,澤覃外公為了保證小毛毛的安全,又把他托付給了貼身的一名警衛員,自己不久就在戰鬥中犧牲。由於誰也不知道這位警衛員的下落,線索從此中斷。而賀怡姨婆為了自己的姐姐,更為了姐夫,在北平把我媽媽嬌嬌面交給外公後就急急奔赴江西,為的是盡快找到小毛毛。然而趕路時夜深路險發生車禍,她與被自己當成小毛毛找到的古柏之子古一明當場死亡,同車的曾碧漪受傷。外公後來對曾碧漪奶奶說:你辦事一向小心的,怎麼這次……痛惜之情,溢於言表。
有關毛岸紅的故事仍在繼續,尋訪他的努力一直沒有停止。50年代初,一個叫賀小青(亦稱朱道來)的孩子似乎各方面都符合他的特徵。但外公看了照片和材料後說:不像小毛毛,但總歸是紅軍的後代,由黨來撫養吧。60年代末,已在南京上大學的賀小青突然死亡,情況不詳。
近20多年來,倒是沒聽說再尋訪出的「小毛毛」。我卻在報紙上發現了這樣一件事,那便是斯諾在延安拍攝照片中著名的小紅軍主人翁「山西娃娃」的回憶,當時十四歲的他在內務警衛連工作。文章寫道:
毛澤東、周恩來常常在院子裡一邊談問題一邊散步,有時碰到他,總是老遠就招呼他,撫摸著他的小腦袋,親切地問寒問暖,拉拉家常。有一次他到毛主席室內送文件,看到毛主席正在欣賞照片,就湊了過去,毛主席看到他好奇的神態問道:「小鬼,送你一張怎樣」?他如獲至寶地接過毛主席親筆簽名的「全家福」,照片是毛澤東、賀子珍、毛岸英的合影。這張照片他一直珍藏在身邊,轉戰南北都沒有丟失,可惜在「文革」時被紅衛兵抄家時弄丟了。
這裡有一個明顯不合理的地方,就是外公、外婆從沒一起與岸英舅舅合過影(雖然我希望他們合過!),那麼這三個人裡必有兩個是錯的(我想外公他是認識的,不會錯)。會不會是他把毛岸紅記成了毛岸英呢?或者,就是把楊開慧當成了賀子珍?但是無論那種結果,這張照片對我們家都是極其珍貴的。但它和岸紅舅舅一樣失落了,一起匯入萬千人海,成為無形的歷史,從而載入記憶。
.江西夭折的男嬰
1930年,在失去長女後,外婆又有了第二個孩子。這個是男孩,但生下來就死去了。接生者是紅軍中傳奇的「基督醫生」傅連璋。1929年,外公在打下福建長汀後吐血不止,也是他救活的。
.長征生下的女嬰
1935年,紅軍二渡赤水河前後,外婆在行軍途中又生下一個孩子。幾十年來,這個孩子出生的地點和下落,曾一直是歷史謎案。據黨史工作者考證,可以得到如下結論:
據長征時擔任幹部休養連連長回憶:賀子珍生孩子是在遵義會議後到紅軍二佔遵義期間,是過了赤水河,在「貴州白苗地區」。「那天下著小雨,天灰濛濛的,她喊肚子疼的時候,敵人正在後面追來,槍聲很緊。」「眼看孩子要出世了,得趕緊找個地方呀!說起來也真夠運氣,路上兩頭都沒有房子,惟獨中間有一間孤零零的小草屋。我們趕緊把賀子珍抬進草屋,屋裡沒有人,吊著的銅壺還在冒熱氣。」
當時希均外婆在一旁做助手,她說:「後來鄧穎超大姐告訴我,說賀子珍生的是一個女孩。同時還有一位女紅軍生產,也是一個女孩,鄧大姐給取了一個名字,叫『雙鳳』。賀子珍生下孩子,只看了孩子一眼,便被擔架抬著上路了。」
傅連璋則回憶:一天下午,休養連的隊伍來到貴州白苗族的一個村莊,準備翻過一座叫白山的山峰,懷著孕上路的賀子珍肚子陣陣作痛,她預感到就要分娩了。休養連連長回憶:孩子洗乾淨後,我們用白布將孩子包好。我同董老商量,董老寫了張條子,我們放了三十塊大洋,還有兩碗鴉片煙土。兩碗有多大?就是平時吃飯的粗碗,上下一扣,扣了兩碗。煙土、條子一起放在孩子包裡。董老寫的條子大意是講,現在我們要出發打王家烈去,為干人報仇。行軍不能帶孩子,這個剛生下來的孩子寄養在你家裡,送給你做孫女吧,她長大了還能幫你幹點活。
解放後,在四川省古藺縣的白沙鎮一帶,流傳著張二婆曾收養過紅軍小女孩的故事。20世紀80年代,古藺縣黨史工作者認真地調查了這一傳說,認定確有此事。據調查考證,張二婆家住白沙河邊長榜上,收養紅軍留下的女嬰取名王秀珍。三個月後,孩子因長毒瘤醫治不癒而亡。而這,就是我外婆賀子珍第四個孩子的故事。
.次子廖瓦
這是我一位沒有中文名字,只有俄文名字的舅舅,他也是外婆的最後一個孩子。他是不幸的,1938年出生在遠離父親萬里之外的莫斯科,十個月時就染上肺炎去世。這對連續失去五個孩子的外婆來說,其打擊之大,是怎麼估計也不過分的。
但是,他卻用短短三百天的人生,給16歲和15歲的同父異母哥哥帶來了極大的喜悅。我的岸英、岸青舅舅大概又想起了那在上海早夭的岸龍舅舅。他們看著這個襁褓之中頗似父親毛澤東的小生命,是不是已經興奮地想到了不久會出現新的「毛氏三兄弟」?
可幸福的時光總嫌太短,當外婆悲痛欲絕地告訴哥倆兒這個消息時,他們也禁不住淚如泉湧,同時抱著外婆勸道:賀媽媽,您別難過了,您要保重身體!小弟弟不在了,還有我們吶!我們也是您的兒子呀!賀媽媽,賀媽媽……
這時,本來還是痛哭失聲的外婆突然一把摟住岸英、岸青:「媽媽、媽媽」,「兒呀,兒呀」,三人哭作一團。幾年來,這還是兩個舅舅第一次向外婆喊出「媽媽」!這個詞從他們失去開慧外婆後,已經快八年沒說出口了,怎不讓人激動萬分!
外婆失去了親生兒子,卻同時得到了兩個兒子。這是她十年來以博大胸懷對開慧外婆母子的回報,用母愛贏得了兒子的愛。而這,是我的廖瓦舅舅以自己小小的生命換來的。
摘自《翻開我家老影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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