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文化的「經典」:「你腐敗,我放心」
「你腐敗,我放心」雖是個不恭的話題,但它確實是個無奈的客觀存在。
作為封建帝王無不有猜忌之心,臣下陰蓄異志、非分僭越常常是他們的心病。精明的大臣尤其是洞悉帝王心理的權臣們知道,欲釋君臣之嫌,要麼「漁隱」於江湖之遠而憂樂天下,或者「朝隱」於廟堂之高而避禍司馬門;要麼玩權喪志專事聲色犬馬,享盡人欲,努力做到「我腐敗,你放心」。由於專制主義之網愈編愈密,漁隱或者朝隱在歷史上已屬鮮見,而後者在歷史上是不乏其例的。
司馬光《涑水記聞》卷三載
太祖時,趙韓王普為相,車駕因出,忽幸其第。時兩浙錢亻叔 ,方遣使致書及海物十瓶於韓王,置在左廡下。會車駕至,倉卒出迎,不及屏也。上顧見,問何物,韓王以實對。上曰:「此海物必佳。」即命啟之,皆滿貯瓜子金也。韓王皇恐,……上笑曰:「但取之,無疑。」
趙普是北宋開國元勛,權傾朝野,卻貪婪好利。這十瓶「海物」被他全部用來在東京興建府第。錢是宋朝要消滅的吳越末代國君,一個交戰國送來大量「禮金」,趙普接受敵國的行賄,這不是腐敗又是什麼?然而宋太祖對不期而遇的人贓俱獲,不過一笑了之。這一對「明君賢相」的相安無事,全在「無疑」二字上。「無疑」就是放心,其所以放心,是因為你在經濟上越貪婪、越腐敗,我在政治上就越放心了。
如果說趙普之行事還不足以說明「你腐敗,我放心」的話,那麼《史記.蕭相國世家》所載蕭何之事則是十分合榫的。
漢十二年秋,黥布反,上自將擊之,數使使問相國何為。相國為上在軍,乃推循勉力百姓,悉以所有佐軍,如陳豸希時。客有說相國曰:「君滅族不久矣,……上所以數問君者,畏君傾動關中。今君胡不多買田地,賤貰貨以自污,上心乃安。」於是相國從其計,賤強買民田宅千萬,上乃大悅。
當劉邦凱旋歸來時,關中百姓紛紛投訴蕭何的腐敗,劉邦此時卻在暗自高興。
這兩則史事是頗耐玩味的。趙普是主動腐敗者,在他看來,只有我腐敗你才會放心;蕭何是被動腐敗者,在劉邦看來,只有你腐敗我才放心!試想,如果蕭何不是被逼著腐敗,可能就會招致殺身之禍,可能就會沒有後來的「蕭歸曹隨」的無為而治,西漢王朝的歷史是否會有另一種寫法了呢?如果趙普不主動腐敗,可能難釋趙匡胤的猜疑,這位以「半部《論語》治天下」的開國丞相能否助北宋王朝完成統一大業,實在是難以逆料的。腐敗文化的這種難以評說的的善善惡惡,正是灰色文化的重要特點。然而,「你腐敗,我放心」也不是普遍規律,像朱元璋這樣的帝王就是個反例,他的眼裡幾乎不能摻半粒砂子,誰敢腐敗他就嚴懲不貸,甚至剝皮實草。
「你腐敗,我放心」並不一定全表現在君臣之間。官吏上下之間、同僚之間也有這種現象,其形式多為群體腐敗。實現群體腐敗的要件正是「你腐敗,我放心」。如果你不腐敗呢?請看下例。清代同光年間人歐陽昱在《見聞瑣錄》中記述:蘇廷魁擔任河道總督期間,適值黃河在河南境內決口,便與河南巡撫奏請100萬兩治河。蘇廷魁「親督工。買料俱親經手」,完工後結余30萬兩。巡撫主張瓜分,蘇是位正直的官員,堅持將餘款奏繳國庫。巡撫因為「未遂其欲,恨甚……彈奏之」,戶部因「向來河工告成,無不浮冒虛報者,利得十分之七,大小瓜分,以三分賄部,遂不駁。今蘇公繳還余銀,除此陋規,部中亦恨。」於是,部裡想方設法在蘇的奏折裡挑出「不合例數條」,與河南巡撫同參蘇廷魁,這位不願腐敗的官員竟被革職。後來有一位叫任道鎔的河南巡撫,在任時正值黃河決口,他堵住決口後與蘇廷魁一樣「請繳余銀」,其結果亦是「被彈劾,革職去。」歐陽昱無不感慨的說「二公於污穢之中,獨欲顯其清廉,宜乎犯眾忌而不得安於其位也。」試想,如果蘇、任二公甘於自污呢,豈不既可保住官位俸祿,也不致引來同僚的忌恨;正因為他們「欲顯其清廉」,而違背了這個圈子內的「遊戲規則」,怎能放心他們「安於其位」?由此我們不難看出,只有這個特定的群體都腐敗,腐敗者才有可能在心裏上獲得安全感,他們營造的「堡壘」就不易攻破。因此群體腐敗又很強的技巧性和操作性,一般是很難被揭露曝光的。例如治理黃河河患的官員,明清兩朝有幾個是因為腐敗被參劾的?
當腐敗成為一種雙向的社會需要時,一切反腐舉措都將黯然失色!
「你腐敗,我放心」,一個多麼沈重的歷史話題!
灰色文化的「真理」:權力就是財富
儘管時下有人說窮人有窮人的「腐敗」,但腐敗畢竟是有權者經營的事業,這是不爭的事實。所謂「千里做官只為財」的民諺,就是中國老百姓對這一歷史事實的經驗判斷。
權力是以最小成本獲取財富的捷徑,欲獲取財富就必須做官。儘管中國有世界上最早的文官制度,但是入仕的途徑卻是頗為雜濫的。一般來說,有讀書做官、軍功授官、捐納買官、舉薦封官等多種形式。讀書做官和軍功授官多被人視為正途,這是因為讀書人經常年青燈豆火的煎熬,以青春甚至生命為賭注,參加那個「在分數面前人人平等」的科舉競爭。為僥倖於萬一進入仕途的機會,多少人不惜熬到皓首窮年!至於一介武夫,他們完全是以自己的鮮血染紅自己的頂戴,實在也來之不易。這兩類人雖僥倖得官,支付的成本卻相對較高,受到人們的敬重當屬自然。捐納和薦舉或者考核,總有「黑箱」操作之嫌,人們常譏之為「左道斜封」。得官的路徑不同,需支付一定的成本則是共同的。按人所共知的經濟學原理,支付了成本(或曰「投資」),必然要獲取高於成本千百倍的回報。如果把成本和利潤抽象出來,做官和做生意既是相同又是相通的,運作模式亦大體相彷。《戰國策.秦策》載呂不韋與乃父談「生意經」的一段絕妙對話,頗能說明問題,茲錄如後。
曰:「耕田之利幾倍?」曰:「十倍。」曰:「珠玉之贏幾倍?」曰:「百倍。」曰:「立國家之主幾倍?」曰:「無數!」
呂不韋發現,只要像壟斷市場一樣壟斷皇帝(國家)的全部或部分權力,就會獲利無數!這位陽翟大賈頗精此道,他不僅為中國貢獻了一位秦始皇,一部《呂氏春秋》,而且成功地操作了有史以來最為輝煌的尋租創租工程。他食祿十萬戶,爵封文信侯,真謂是獲利無數!自此以後,中國的官場就變成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的生意場。從第一個封建王朝到最後一個封建王朝,時間跨度不過二千餘年,在滄海桑田般的變化中,以不變應萬變的惟有像做生意般的做官,這不能不稱之為是中國的一大特色。我們不妨翻翻《官場現形記》。小說從第一回寫坐館塾師王仁開導他的學生說:「做了官就有錢賺」 ,到最後一回黃二麻子「苦辣酸甜遍嘗滋味」之後,終於悟到「天底下的買賣,只有做官利錢頂好。」細心的讀者如將小說和廿五史對讀,定會感到從呂不韋到黃二麻子,設租尋租創租的激情像「原始衝動」一樣潮湧古今、濤聲依舊,這個甜蜜的事業前「腐」後繼,絕無乏人之患。
凡做官生意者,官(權)越大利也越大,我們從賣官的標價就可看得出來。如《曲洧舊聞》稱,宋代王黼當國時開市賣官,有「三千索直秘閣,五百貫直通判」之說;清初順治朝,山西口北道副使王化淳,在更換防守倉官時標價「上缺要銀四十兩,中下缺要十兩」(《明清檔案》32冊),僅此一項他就獲銀150餘兩。又據史載:捐一個縣官,乾隆時要銀4620兩,嘉慶時4000兩至5000兩,道光時3700兩,咸豐時2000至2600兩,到光緒時跌至不足千兩。官職的買賣已經完全市場化了,人們可以像買賣牲口一樣按肥瘦或行情論價。
是否有成本低的官生意運作呢?當然是有的。如漢文帝的寵臣鄧通為文帝嗽吮毒瘡,而官至上大夫,並許其鑄錢, 於是「鄧氏錢布天下,其富如此」(《漢書.鄧通傳》),陳萬年向兒子傳授諂媚術,果然青勝於藍;陳咸通過諂媚賄賂權臣陳湯,仕途通達,官至少府(《漢書. 陳萬年傳》)。又如明代權璫魏忠賢擅國時,朝中文武官員紛紛投其門下,時有「五虎」、「十狗」、「十孩兒」、「四十孫」之號。這些「狗兒」、「孩兒」們雖然卑鄙下流,然好官我自為之。人格是不可論價的,為苟且於榮華富貴,在他們看來,賤賣人格又何樂不為之呢!
做官確實是天底下最好的買賣,原因在於權力可以轉化為財富,無怪王亞南先生說:換一視角來看,廿四史就是一部貪污史(《中國官僚政治研究》)。然而,並不是每個做官的人都願將手中的權力轉化為財富。如宋太宗時的名臣查道,常「與妻採野蔬雜為薄粥以療飢」,「道不勝貧,與妻謀,欲去官賣藥」。(《續資治通鑒長編》卷39)如陸游任夔州通判期間,「一日祿不至,則無策矣,」屆滿離任時,「行李蕭然,固不能歸。」(《渭南文集.上虞丞相書》)又如包拯、海瑞、於成龍、鄭板橋等等,這些清介廉潔之士雖在二千多年的歷史中寥若晨星,卻給整個官吏階層抹上了些許亮色,至今令人景仰不已,也令我們翻讀那部貪污史時,不致汗顏得無地自容。
灰色文化的困惑:殺者自殺 貪者自貪
要說中國歷史上無法制,那是無知;
要說中國歷史上有法治,那是無識。
中國是創立和執行官吏懲處制度最早的國家之弧!渡惺欏に吹洹吩亍跋笠緣湫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