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盲井》是一種歷險
看《盲井》是一種歷險,你不知道你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會遇到什麼。
就連我看到這部片子的經歷本身,也是一種"巧遇",一種"邂逅"。
事後我才聽人說,中國新銳導演李楊所導演的《盲井》是如何如何的有名,獲得過多少多少的大獎。但那是事後。
當時,我是晚飯後聽兒子隨口一說:"今晚BBC四臺要播一個中國電影",晚上又沒有別的安排,才"一不小心"溜進了《盲井》的故事情節中,溜到了中國河南一個不起眼、但險像叢生的"黑礦"井下。
但我一下子就被《盲井》那看似漫不經心的情節吸引住了:我一會兒被帶到井下那些操著濃重河南口音的污手黑臉的礦工中,一會兒被帶入河南一個不知名縣城的污濁的地下妓院裡,一會兒又被帶進兩個謀財害命的男子的陰暗、但仍符合邏輯的心理世界中,最後又被帶至一個半大的農村男孩子的莫測的命運裡......
就像黃昏時分,你在遙遠異鄉的一個似曾相識的林子中漫步,你表面上是主動的,其實是被動的:你被林子中的那種熟悉和陌生、平淡和驚奇、溫柔和凶險等等矛盾的東西牽著走,你也被你自己的好奇心拖著走,你被動地移動著腳步,不知道會突然遇到什麼......
影片最後的結局如此出人意料,徹底地打翻了你所有戰戰兢兢的期待,就像林子中突然躥出一個活物,讓你的心幾乎跳出嗓子眼兒,但定神之後,卻發現,那不過是一隻雖然不祥、但卻無甚大害的狐狸,看到它的眼神,才知道它怕你遠遠超過你怕它。
關於謀財害命的故事
說了這麼一大通不著邊際的話,倒是也應該"務實"一下了:向讀者簡單介紹一下影片的故事情節。
偷個懶,借用中國大陸一個網站的"內容簡介":
"《盲井》根據劉慶邦的小說《神木》改編,該小說曾榮獲2002年老舍文學獎。影片講述了一個發生在礦區的故事。兩個生活在礦區的閒人靠害人賺錢,他們先是將打工者誘騙到礦區,然後將打工者害死在礦井下,並製造事故假象,再作為死者家屬向礦主索要賠償,他們一次次得手,金錢似乎已經讓兩人喪盡了天良......但在一個小男孩成為他們的目標之後,其中一個謀殺者的感情發生了變化,在施害與保護之間他難以取捨,最後自殺在深深的礦井下。"
這個簡介基本準確,但最後一句話中的"自殺"似乎與影片情節相矛盾:那個"良心發現"的謀殺者是先被另外一個冷血的謀殺者以棍擊中頭部,然後在那人追殺小男孩的過程中奮力撐起,反而以棍擊斃謀財害命之業的"合夥人",最後因自己頭部流血不止而喪命。
那個小男孩卻奇蹟般地存活下來,並成為兩個謀殺者的送葬者和兩份"撫恤金"的不情願的受惠者。
另外一個中文網站這樣介紹這部影片的內容:
"中國各類媒體報導,每年中國死於煤礦事故的礦工有很多,但更多的人是在設備簡陋、保護設施缺乏的私人黑礦上工作,生活極端艱苦。影片沒有描寫這些礦工,而是描寫了兩個被人性黑暗湮滅的騙子,利用礦工然後殺死他們製造假象,從而騙取傷亡費的故事。影片因此從更深層描寫了人性內心的醜惡和黑暗,這似乎和直接殺人劫財沒有區別,但更為醜化了的人性的一面。不過,當他們又要故技重演時,一個人因為良知未泯而與另一人雙雙死於礦下。在影片的結尾,又給予了一絲人性的亮光。"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關於謀財害命的故事。用西方影評家的話說,"這是一個關於貪婪、謀殺和純真的現代寓言。"但能夠把這麼一個陰森森的故事講得那麼平淡、那麼溫柔、那麼富有人情味,卻不能不歸功於導演的水平和功力。
真實得近乎冷酷
不過,最讓我欣賞這個電影的,倒不是導演講故事的技巧,而是影片通過故事情節、通過電影畫面、通過人物對話等等,不經心(也許是頗具匠心?)地反映出來的中國社會現實:中國改革開放後雨後春筍般地湧現出來的漠視安全、只顧賺錢的"黑礦"、通過兩個謀財害命者折射出來的全民"八仙過海"、不問方式地拚命撈錢的社會心態、中原小鎮中那種頗有代表性的落後與繁榮、污濁與喧鬧、寧靜與浮躁的奇特結合......
而且,導演拍片子的經歷本身,也在某種程度上折射出在氾濫的商業片、嚴酷的票房效應和觀眾欣賞口味庸俗化的大潮中嚴肅的藝術追求的困窘和無奈:影片是導演自籌資金拍攝的,為了拍攝該片險些讓他破產。影片多採用中近景拍攝,可能是因為在小煤礦裡施展不開的緣故吧。據說攝製組在一個煤礦裡剛拍完影片出來後,那個煤礦就倒塌了。
儘管導演反覆聲稱此片"不是談政治的",但導演仍對中國的社會大變遷有著以微見著、恰到好處的歷史性把握,他採用了那種真實得近乎冷酷的寫實派導演手法,而且至少部分地啟用了一些其貌不揚、操地道的當地口音的"群眾演員";演員們(不管是專業、還是業餘)的配合更是令人叫絕:他們的確在表演,但又沒有任何的"表演"痕跡。
整個電影,從頭到尾,作為觀眾,你甚至會有一種錯覺:這是不是一部記錄片?
直到你最後看到那個農村小子的戲劇般的倖存結局,你才大夢初醒:這畢竟還是一部"戲劇",一個故事片。
說句玩笑話:我也是到那時才知道,在我的"林中歷險"經歷中突然躥出來的那隻狐狸,也是導演安排的"群眾演員"。
B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