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要說回來,這裡既不是自然保護地區,也不是旅遊開發地區,這裡是被忽略的地方。但是,再往西走一百多公里,我卻發現了一塊還保存著好山、好水和好人地方。
據說小店老闆的兒子在省裡當官,談起自然環境保護,老闆有這樣的話:「我們是按照地方自治的新思維來的,所以這山還是祖宗留下的山,這水還是祖宗留下的水,這茶還是祖宗喝的那個味,這姑娘還有祖宗讚美那種賢德。」
在城裡,誰要在我面前讚美姑娘中國傳統文化的賢德,我一定渾身起雞皮疙瘩。「地方自治」這個詞對我來說既不是什麼新鮮詞,更不是什麼新思維,不過我還是對老闆講的話很感興趣。老闆接著有點誇誇其談:「托我兒子的福,十年前,我帶了個農民代表團訪問了美國佛羅里達和田納西,我們都是農民,學歷最好的是我們那會計,高中畢業還到省黨校進修過。去美國,花錢啊,說是考察,其實是去學習,學人家好的地方。我們別的都沒有學會,就學到一樣,自治。人家,這個縣和那個縣,都自己有自己的立法,都自己有自己的執法,法立得不一樣,執法起來也不一樣。他們按照自己地區的特點來定,他們按照自己地區老百姓的意思來定,這就是自治了。拿到我們這裡,我們就自己立自己的規矩,這就是我們的自治。上面同意的,好辦,上面不同意的,我們繞著來。說前幾年省裡有個人要在這裡建別墅,說是經濟開發,我們自己算計下來,經濟開發什麼?破壞了我們的地,破壞了我們的山,污染了我們的水,我們的樹就長不好了,這是別人開發他們的經濟,我們不干。」
「省裡有人要在這裡建別墅,你們頂得來嗎?」我問。
「要頂,哪有頂不來的?一開始,沒有人細想,我們說,人家開一條公路進來,不要我們出錢,是好事。可是山上幾戶茶農不干,說是空氣污染了,雨水也就污染了,茶就長不好。縣裡沒理他們,他們上省裡上訪,省裡更沒有人理他們了......」
「他們就上北京上訪。」我插了一句。
「這你就不懂了。」店老闆說:「我那個時候悄悄告訴他們說:上訪、上訪、上甚鳥訪!我們這山裡人的事情,外人不懂,城裡的法院也不懂判。我們這裡的事情,要就地解決。」
「後來怎麼就地解決的呢?」我問。
「大家一致,萬眾一心,不要迷信當官的外人,我說,我兒子當了官,他也是外人,我們不指望他去,我們指望什麼?我們指望這山,這水,還有我們這裡的人。所以,上訪,上訪,上甚鳥訪,後面還有一句話,就是:就地抗爭。後來,大家串好了,公路讓修,但離別墅區兩公里以內不讓修過去,說汽車廢氣污染山上的茶樹,這就是我們『自治』新思維下面的『立法』。人家說我們無理取鬧,省裡也打招呼下來,縣政府也給我們壓力。我們堅持我們的『立法』,開發商照修他們的路,路修好了,人家就要運材料開工,茶農們急了。正好,山上有一片茶樹病了,要燒掉才能防止傳染,這是有科研鑑定的。我們呢?不吭聲,放火一燒,傳出話去就不是這樣了,傳出去的話,不是事實,但把開發商嚇死了,他們路沒有修到頭,就走人了。傳出去的怎麼說的呢?說是得罪了我們這裡的人,別墅蓋好了,就給別墅放一把火燒了,燒茶樹只是表示表示茶農的決心。」
「真管用。可是,開發商可以通過賄賂政府的人嘛?」我問。
「當然羅。省裡的人不拿了賄賂,會批准他們來這裡開發?縣裡的人不拿了賄賂,會幫著開發商?可到我們這裡,你賄賂誰去?總不能賄賂我們每一個人吧?村長是不干的,村長要是拿了賄賂幫外人,祖墳會叫人挖開,這就是我們這裡的『文化』。哈哈,我就是那時的村長,支書也向著我們。只要是『萬眾一心』,事情就沒有不好辦的。」
據店老闆說,這件事情之後,他的那句「上訪,上訪,上甚鳥訪」就成了遠近聞名的口頭禪,而「就地抗爭」其實也是家喻戶曉,只是大家不把它怪在口頭上而已。
看來,我這個「知識青年」有點過時,確實有點需要來「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