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十幾年前某報曾就此組織過討論,我還記得其中的兩種說法。其一是說東華門的門釘與別處不同,尺寸稍大。由此推斷當年必是有一批門釘做大了,若仍用九排就顯得擁擠,去掉一排看著舒服些。這其實是用百姓的思維來解釋皇家的事務。封建社會為一個尊號都能爭個你死我活,更何況是代表等級的門釘了?照這樣說佛香閣的拆塔改閣耗資巨萬該怎麼解釋?所以這話應該倒過來說:因為設計上要求少一排,為避免顯得稀疏才特意將這批門釘尺寸做大一些。
另一種說法是皇家成員死了以後靈柩、鹵簿皆出東華門,所以該門主喪,屬陰,門釘就不能是陽數,故去掉一排。但是又有人考證說,據記載也有從西華門抬出靈柩的情況,且皇帝外出巡幸也走東華門,不能認為東華門只辦喪事,所以此說也難成立。總之討論的結果仍是莫衷一是,這區區一排門釘竟成了難解之謎。
紫禁城是劉伯溫「偷」來的嗎?
我曾聽故宮博物院的一位早期職員對此現象的解釋,而該職員是聽原宮裡的太監說的。說是當年劉伯溫建北京(其實劉伯溫不曾參與北京和紫禁城的營建,至永樂十五年興建紫禁城時,他已故去四十多年。只因劉伯溫頗具傳奇色彩,所以明初的許多大事便都附會到他身上。姑且不管姓字名誰,總之系指北京和紫禁城的設計者),他自稱是偷了天宮的圖樣來建紫禁城的,為了表示對天帝的敬畏,只好去掉一排門釘以示人間帝王與天上玉帝的區別。那位讀者說了,人家是在探討問題,你這不是說故事嗎?我說,誰能說謎底就一定不是故事呢?當年紫禁城的設計者以如此鄭重的方式講述出一個荒唐的故事,其政治用意是明顯的:即強化臣民對皇帝的所謂「天子」的半人半神身份的認識。
要解開這個謎得先從民俗說起。原來中國民俗文化的一種表現形式叫做隱喻文化,就是利用諧音或其他表現形式給事物賦予一種特定的寓意。對隱喻文化做出最精闢解釋的當數侯寶林先生,他把這叫做「說辭」。例如用蘋果和馬鞍來喻「平安」。有時不藉助諧音,例如給新生兒挂金鎖,以求鎖住他的性命毋使夭折,等等。皇帝亦不能免俗,而且簡直是樂此不疲。所以在中國古建築包括宮廷建築中處處有隱喻文化的痕跡。如果說封建統治者玩物喪志,這大概也是一種玩兒法。紫禁城中究竟有多少故事?
古建中隱喻文化的實例真是不勝枚舉。比如故宮金水河的走向,在武英殿前、太和門前和文華殿東側形成三個弓背形,而三組金水橋恰如搭在弓上的箭,取「坐北鎮南」之義。無獨有偶,頤和園東宮門外的御河也呈弓背形,雖不指向南方,卻仍不失對外震懾的用意。
再如紫禁城這個名字取自紫微星垣,紫微星垣系指以北極星為中心的星群。古人認為紫微星垣乃是天帝的居所,而群星拱衛之。所以自漢以來皇宮常被喻為紫微。為佐證這個說法紫禁城內設有七顆赤金頂(分別是五鳳樓四顆,中和殿、交泰殿、欽安殿各一顆),喻北斗七星。有七星在此,誰能說不是天上宮闕?
紫禁城內有許多消防用的太平缸,這些缸原是鎦金的,亦稱金缸,諧「金剛」音。而其數目非四即八,喻四大金剛或八大金剛。按說這些缸若放在大殿前後救火時取水最近便,但在故宮裡(頤和園除外)卻大多舍近求遠靠牆擺放,為的是取諧音「剛強」。殿前的陳設中有銅鶴和銅龜,除象徵長壽外還有另一層含義,鶴字舊北京方言讀「豪」音,而龜舊時俗稱「橫」(讀去聲),二者合起來是為「豪橫」(這個詞今天已不常用),與「剛強」正好對仗。故宮御花園內有一石圈,它的上方過去罩著一個大鐵籠,上養鷹下養熊,為的是取諧音「英雄」。
紫禁城的主色調為紅黃二色,據說皆出於五行的考慮,以示帝王的尊崇。一個有趣的現象是,收藏《四庫全書》的文淵閣卻用了黑琉璃瓦,而且故宮以外所有皇家存放書籍文檔的地方,都用黑琉璃瓦。蓋因書籍忌火,而按五行之說黑色屬水,取鎮火之意。北京城門和城牆的另一種解釋
出了故宮,再說說北京城。誰都知道,北京的城門是內九外七,喻三頭六臂的哪吒。而北京城牆為什麼缺西北角,也是一個爭論不休的問題,曾經有過多種解釋。愚以為這或許也是隱喻文化的產物。我國古有「天傾西北,地陷東南」的說法。既然是天傾西北,筑城牆時避讓一下方可顯出敬天的誠意。
曾經有人測算,若將城牆的缺角補齊,則北京內城近似於矩形,而該矩形對角線的交點即其重心距離景山萬春亭的頂子只有數米之遙。但若按照北京內城缺一個角的真實圖形求其重心,則該重心恰與萬春亭的頂子重合!這就是說景山萬春亭不但是景觀的制高點,還負擔了挑起北京城重心的重任。
北京城的平面分布基本是軸對稱的,其對稱軸今天叫做中軸。在正陽門前曾埋有石馬一匹,地安門前曾埋有石鼠一隻,孤立地看皆難解其意,但是把二者合起來就有講兒了:鼠為子,馬為午,原來是北京城子午線的地標,也是北京的中軸線。若僅僅是兩個普通石樁則可認為只是一般工程營造的技術標誌,若一定要不惜工本弄出個藝術造型以便引出「地支」中子午兩個字來,則當數隱喻文化的作品。
在東便門以北的城牆外曾露出半個贔屓,人們一直以為這一定是馱石碑的贔屓,早已有之,筑城牆時不便移開,有一半就砌在城牆裡。乃至「文革」期間拆了城牆,人們才驚訝地發現城牆裡什麼都沒有,城牆外露出的原本就是半個贔屓。考古人員想到,若如此,西便門外應該有另外半個,結果在預期的對稱位置果然找到了。所謂龍生九種,種種個別,贔屓喜負重,按我國古代的認識,大地是由贔屓承載的。那麼此例的寓意是說,北京的城垣系構筑在一個巨大贔屓的背上,與古人對自然的認識相合,必然穩固。
以上各例是官方的玩兒法,至於隱喻文化在民間的存在,則更是花樣繁多數不勝數。因與門釘關係較遠,恕不贅述。